我后退几步,如同看鬼一样看着他,结结巴巴道:“季咸?民国江南著名相师季咸?”
他轻轻颔首:“在下生前是。”
生前、生前……
我惊恐道:“你已经死了?”
他淡然道:“既然来到了鬼城,当然就是一条死鬼,焉有活人之理?”
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我也已经死了?
我越来越怀疑这是一场梦了,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诡异的不是我遇到了一个近百年前的先人,诡异的也不是这先人已经死去多年,诡异的是我刚刚才向大家讲了一个关于民国时期相术奇人季咸的故事!
这就好像我正在看着一部李小龙的片子,看着看着李小龙从屏幕中蹦了出来甩了我一双截棍一样!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眯着眼看四周,一切如故,季咸还在那直挺挺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身后的一轮月牙,就像眯起的狐狸眼睛,充满着阴谋与邪恶。
他忽然说话了,我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不是在梦中,这里是现实。”
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能看懂我心里的想法。
他笑了:“你不必惊讶,我说过,目是心的镜子,我只不过是个擅长观察镜子的人。”
我再次后退了几步,相信他已经看不清我的眼睛了。
我颤颤巍巍说:“你是不是我的心魔?”我怀疑他就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才装成“季咸”出来的,如果我刚才给你们讲的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的故事,他就要变成黄发蓝眼的阿里巴巴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可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没有一点高深相师的风范,我越来越肯定我的想法了。
他的笑在四周寂静的夜中那么突兀和刺耳,就这么一波一波的散播出去,消融在空寂的酆都里。
我甚至暗暗戒备,以为他是要给埋伏在外面的“拼接人”发信号了。
可是并没有任何东西打开门冲进来,无边的黑暗似乎吞噬了一切。
“季咸”的笑容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发春的野猫突然被人砍断了脑袋。
然后他接下来的话让我脑袋一晕,他说:“你猜的没错,我是来接你上路的。”
脑袋一沉就醒过来,我的两个眼睛就像鬼灯笼一样忽闪忽闪地看着四周,我在寻找破绽,眼前有两个昏迷的女孩子,我不能丢下她们逃跑,唯有拼死一搏。
他感兴趣地看着我:“你害怕了?”
我冷笑一声:“这次你看错了,我不害怕。”
他笃定道:“你害怕了!”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执拗,好像他真的看穿了我的一切。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确实害怕了,可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他。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心思。
我慢慢向前走了一步,停下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到我的眼睛,如果他看到我的眼睛就能知晓我的想法提前做出防范,那可就真的太可怕了,我没有一分胜算。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我夜视的优势,一招毙敌。
可我分明看到在黑暗中,他那一双如同夜枭般明亮的眼睛一直冷冷盯着我。
我好像看到了他唇边那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
他说话了:“你想杀了我?”他的语气很严肃。
我耸耸肩,不可置否,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见。
他又开口了:“你不应该这样的,我留出了很多破绽,你完全可以逃得掉。为什么要拼命?你应该明白你没有胜算。”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屏住呼吸往前又迈了一步,微小的令人难以察觉。
他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这不可能!难道外面变了?”
我又往前迈了一步!我们之前只有三步远了,只要我一个冲刺就能扑到他的身上,他的个子不高,身子看起来也很弱,直接扑倒他之后,我就直接掐断他的脖子,让他一点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黑暗中,我残酷地笑了。很快我又打了个激灵,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了?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疑惑,这里不是文明世界,弱肉强食。
我咧开嘴,死死盯着“季咸”的脖子,他的个子很低,脖子却很粗,要把他完全掐断需要费些功夫,我暗暗思量着。
可他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我,不同的是,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分心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我要弄死他。
就在我身子弓起来准备扑上去的一刹那,他突然尖声叫了起来,语气竟然像个女人:“你别过来,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竟然把双手举了起来,而后转了一圈,很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恶意,刚才只是给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太久没有见到人了。”
我很快就抓住了他话中的毛病:“人?你不是人吗?”
他抬头看向我,犹豫地点了点头:“严格来说,我还是人,可酆都里这些东西,却都不是人。”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冰冷了,反而充满着歉意和尴尬,充满人性化。
这让我再次怀疑起来,能只凭眼睛就能看出他人心理的人,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他只是个变脸如翻书、表情感情都收放自如的演员,目的不详。
我说:“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你明白的。”
他犹豫了一下,道:“我是季咸,曾是江南一小有名气的相师,曾给无数人看过面相,包括很多军阀大将……”他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倨傲。
我有些相信他了,可还是冷着语气:“继续。”
他想了想,说:“我在外面杀了一个军阀的头领,他手下要杀了我,我就躲到这里来了。”
我突然道:“你刚才说,你生前如何如何,也是玩笑?”
他表情认真道:“自然不是,在进来酆都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已经在尘世间死了。——我对外面那个纷争战乱、尔虞我诈的世界失望了。”
我说:“那刚才为什么要思考?”
他笑了笑,似乎掩饰什么,又很自然:“我只是在考虑要怎么全面地告诉你,让你信任我。”
我点了点头:“你继续。”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杀了的那个军阀叫孙大宝,无恶不作,血债累累。我对他略施手段,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说:“我知道,这是外面流行很久的版本,我想知道更多。看我的眼睛,看镜子——你明白的。”
他很尴尬地笑了笑,不在意地继续说:“我之所以杀那个军阀,是因为他杀了我的私生儿子。”
我惊讶道:“那两个下人之一?”
他说:“当时我的儿子只是替我送了碗粥,就被他碰上了。孙大宝被我那不开眼的下人惹红了眼,二话没说捎带走了我的儿子。”
我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很严肃道:“后来呢?”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平淡起来,似乎是提到了伤心的往事情绪变得低落:“后来我就让他看到了一些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他迷迷糊糊地让我算了一卦,又迷迷糊糊地杀了我。”
我低低道:“他杀了你?”
他“呵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我说了,我让他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他杀了本就不存在的我,只要我想,他就只能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你说,你觉得你看到的是真的我,还是假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