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云谏重重倒在地上。

他满身箭矢,看着夜空,低低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几口鲜血喷出来,顺着下颌,流进了他的脖颈。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嘴唇呢喃,像是在说什么。

祁无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这个时候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他皱起眉,好奇地走过去。

他想要听清他说什么。

方才踏进他半步之内。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男子一跃而起,拔出身上一支箭,直直捅进了祁无涯的腹部。

“九爷!”

韩沉大惊失色!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谈云谏像是发了疯一般,死死按着箭,甚至将祁无涯的身体堵在了宫墙之上。

祁无涯脸色煞白,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谈云谏也到了强弩之末,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

“我说了,我、我要杀、杀了你……哈哈哈哈……”

他大笑出声,心情畅快无比。

江刻,兄弟终于为你报了仇。

现在到了地下,你我兄弟二人,也能再相见了!

“九爷!”

韩沉从震惊当中回神,一脚踹开已经没有了生息的谈云谏。

祁无涯的身体被钉在了石墙上,身上锦袍被鲜血染红。

“快!快救九爷!”

韩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其余的卫兵也不知该如何。

现下还有不少海盗。

场面混乱无比。

祁无涯相反,面色冷静,眼神森冷:好啊。好得很。这群贺国人,今日总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他怒极,忍着剧痛,右手抓着箭矢,奋力一拔。

鲜血再次溅上了他的锦袍。

他邪魅的面容更添几分阴鸷。

箭矢被他扔在地上。

他没有看自己的伤口,朝着目瞪口呆的韩沉大喝:“关闭城门,杀了所有贺国人!必须找到贺赢的下落,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是!”

韩沉不敢怠慢,连忙大喝:“快!快去关闭城门!”

*

厚重的城门渐渐关闭。

贺赢一行人晚了一步。

他们躲靠在一处墙角,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贺赢脑子里满是谈云谏倒下的一幕。

谈云谏死了。

那个桀骜洒脱、放达不羁的游侠死了!

桑烟也在想着死去的谈云谏。

她是因为江刻而认识谈云谏的。

两人相处不多,也没什么交情,但亲眼看他死了,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贺赢,你振作一点!”

她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谈云谏用性命换了我们离开,你不能让他白死。”

贺赢灰败的眼眸里渐渐有了一抹色彩。

“阿烟……”

刚说完这两个字,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是真的想不到,谈云谏会这么惨烈的死去。

那满身箭矢似乎插在他胸口,让他闷涩难受。

“不怪你!”

桑烟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她理解他的心情。

男人间的感情有时候看似淡如水,实则浓如酒。

虽不知他什么时候结识了谈云谏,跟他有怎样的故事,但看他们配合默契,生死相许,也是动容的。

“贺赢,撑住,这里还有你的子民,他们需要你……”

桑烟吻了吻他冰冷的唇,哽咽道:“还有我,贺赢,看看我……”

阿烟。

还有他的阿烟。

贺赢眼里的光再度燃了起来。

他看着她,又看向身边的海盗,他们都伤痕累累、满身鲜血,但眼里燃烧着烈火,像是挣扎不屈的灵魂在尖叫。

面前又浮现普罗宫里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

那些都是他的子民。

他们原本可以在普罗岛隐姓埋名,安稳一生,却为了他挺身而出、流血殒命。

他是他们的皇!

他必须带他们回去!

“皇上,皇后,城门已经落锁,我们出不去了。”

一个打探消息的海盗跑过来,唾弃道:“他娘的祁无涯,还真是狠,说要尽屠咱们大贺人。”

吕达宽忧心忡忡提醒:“田虎,你有那个心思骂,不如想想去哪里安置好,等那群畜生追上来,我们都得死!”

陈虎经他提醒,一拍脑门:“你们跟我来。”

桑烟忙去扶贺赢。

贺赢已经站起来了。

他抓着桑烟的手,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只那眼睛还是血红的厉害。

两人跟着那些海盗,在黑暗的城里穿梭,最后来到了一个小渔村。

彼时天也亮了。

晨曦刺破天际,孕育新的希望。

“春花,快,带他们去地窖。”

陈虎抓住在厨房忙碌的中年女人。

女人是普罗国人的相貌。

桑烟很警惕。

但观察过后,才知道她是个哑巴。

也是陈虎的妻子。

应是可信的。

春花拿了油灯,走到院子里头的地窖,打开盖子,然后对他们一阵比划。

陈虎见了,替她说:“这是用来放东西的,里头暗了点,可躲人正合适。”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劳烦二位贵人先躲在这里,省得被那些畜生发现。”

“多谢。”

贺赢拱拳道谢。

桑烟也郑重行了个大礼。

这些人救他们于水火,是大贺的恩人!

“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

陈虎面色慌张:“老子,不,不,俺就是一个粗人,啧,怪不好意思的,成了,快躲进去吧。”

贺赢和桑烟便陆续下了地窖。

没一会儿,春花又拿了一瓶金疮药以及纱布过来。

桑烟接过来,忍泪说:“谢谢你。”

春花憨厚地笑了笑,双手又比划一会,大意是让她快去给贺赢上药,就离开了地窖,没再打扰他们二人。

地窖狭小闭塞。

气味也很难闻。

贺赢活到现在,也没受过这种苦。

他坐在肮脏的地上,面如死灰,额头的冷汗掉个不停。

桑烟看得心惊胆战,伸手要去解他的衣裳:“我给你上药。”

贺赢按住她的手,无力地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

不然,她定然要哭的。

“别逞能。”

桑烟固执而强势地拿开他的手。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才缓缓褪下他肩膀上的衣服。

伤口的脓血和衣服紧紧凝结在一起。

光是清理,就废了好大的功夫。

看着那一道道皮肉外翻的伤口,还有那血肉模糊的黑洞,桑烟还是哭了。

她不想贺赢担心,就咬紧自己的唇,迫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怎么伤得这么重都不喊疼?

这个傻子!

“不疼。”

贺赢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着宽慰道:“以前甚少看你哭,这两日,你怕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完了。”

他不说还好。

一说,桑烟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你怎么就非要来,不来不就好了么……”

不来,他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她也不用这么担心、这么难过。

“我怎么能不来?”

贺赢叹了口气,将她拥在怀里:“阿烟,我失去你太久了。你不怪我来得迟,便是我最大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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