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贤弟,我想家了。”

一个已经连考了三年,都未曾中过进士,却又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在国子监中读了九年书,即将参考第四年的举人抹了抹眼角,轻声开口。

“刘兄,你放心,你今科肯定能中的!”

“不管中不中,我也决定,考完便启程回家,若能高中,便是衣锦还乡,若不能,便回去陪伴娘子孩儿,安生度日。”

那老举人望着夏景昀的方向,“想我离家之时,孩儿尚在襁褓,如今怕是已如小大人一般了。”

旁边的年轻举人本无法感同身受,但听了夏景昀的诗,却莫名觉得心头黯然,仿佛瞧见了老举人的娘子那份曾经的坚定和如今的后悔,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秦思朝坐在房中,看着秦玉文,“秦兄,如何?”

秦玉文瘪了瘪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秦思朝不以为意,点了点头,“的确,以你之出身,倒也确实极难对此句感同身受。”

秦玉文扭头,“你这是在夸你自己?”

秦思朝一愣,旋即苦笑拱手,“秦兄之见地,实在犀利,连在下自己都没能发现的小心思,居然被你一语道破。惭愧!”

“行了行了,明明可以在中京城横着走,却偏偏这幅泥菩萨的样子,真是服了你了。”

秦思朝自嘲一笑,也没开口反驳。

......

“悔教夫婿觅封侯。小盘,你还觉得夏公子徒有其表,粗俗不堪吗?”

房中的女子看着侍女,笑意嫣然。

侍女哼了一声,“小姐,他一个男人,怎生对这闺怨这般清楚,你瞧他那样子,定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

女子瞪了她一眼,“休要在背后妄言人过,夏公子与云梦苏家那位洞庭明珠之事,这些日子在中京城已有传闻,你这般言说,实属不该。”

侍女连忙吐了吐舌头,乖乖认错。

......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好句!好句啊!”

国子监老教授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泗水州的解元了。

方才初见,只觉其风姿俊逸,彬彬有礼,颇有古君子之风。

但双方见礼之时,又言行粗鄙,实像纨绔跋扈之属。

可这一首诗朝面前一摆,他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这人没有真才实学呢?

这真才实学可大了去了啊!

他缓缓道:“数十年前,国朝有倾覆之危,老军神横空出世,扫荡六合,那时国朝犹重军功,无数热血男儿为了一个封候拜将的梦想,奔赴沙场。夏小友此句,让老夫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之事。”

众人安静地听着,许多人都从未听闻过这一段历史。

“说远了。说回这首诗,开篇以一个不曾知愁的女子形象展开,春日、凝妆、登楼,将一个快乐的女子形象和气氛写得十分之好,老夫当时听完也以为会有偏题之嫌。想必诸位也一样吧?”

众人呵呵一笑。

“但这第三句,实在经典。尤其那个忽字,堪称绝妙。陌上杨柳,这等寻常景象,为何会是忽见呢?就如老夫先前所说,这女子定然是十分支持丈夫去建功立业的,心底也是坚定,故而不受其扰。但就在这春光烂漫,自己韶华正盛之际,却忽地感觉到了寂寞孤独之意。这闺怨在何处?就在这字里行间啊!于是顺理成章地生出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忧愁。妙极,妙极!”

他环顾一圈,“老夫以为,此轮,当以泗水州胜,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齐齐摇头,就连广陵州众人都没脸皮提出反对。

泗水州众人登时欢呼,一扫先前连败的颓丧,衬托得广陵州的人有些垂头丧气。

白云边哼了一声,跟这狗东西比诗,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早就预料到了的事。

他身边的云梦州教谕侧过身子,小声道:“乐仙啊,你当初不愿去挑战泗水州,是不是就是怕这个?”

白云边嘴角一抽,嘴硬道:“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愿意趁人之危!回头我就去挑战他!”

云梦州教谕连忙按了按他的手臂,“我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说。”

石子贤坐在位置上,脸色还算平静。

对于夏景昀的诗才他们早有准备,这一轮本身也是他们事先分析认为最有可能出问题的一轮。

剩下的四轮里,对对子、长短句和围棋,他都有必胜的底气,再加上一轮他玩得也很熟练的投壶,想输都难!

所以,他并不慌张。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老教授便开口道:“接下来是第二轮,对联,请广陵州先出上联,若泗水州对上了,则泗水州出上联,直至一方没对上则分胜负。”

围观群众又齐齐看向石子贤,先前几战,这石子贤的上联都是刁钻古怪,几乎无往而不利。

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要出一个什么样的上联来。

夏景昀安坐在位置上,淡淡一笑,“石公子快点吧,我的大刀又已经饥渴难耐了。”

噗嗤!

堂中登时响起一阵哄笑,这夏景昀,还真是有乐子。

方才众人才因为一首诗悄然拔高了对他的评价,他又顽固地凭借自己的本事生生拉低了来。

老教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那首诗的功劳,他倒也没有呵斥。

石子贤冷冷地看了夏景昀一眼,缓缓起身。

他迈步走到场中,以折扇敲着掌心,沉吟片刻,目视着夏景昀,缓缓开口道:

“一堂才俊,双方雅斗,怎料阁下三番无礼,四面树敌,空有五官之貌,而失六艺之德,谈何七星夺魁,终将贻笑八方,笑言必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此联一出,堂中的安静就一直持续着。

嚯!

这石子贤是真有点东西在手上啊!

先不说这内容,光是这六十六个字,能记住都是难了,更不提这里面“从一到八”的八个数字。

“夏景昀难了。”

秦思朝站在窗边,轻声开口,像是为一旁的钱公子解释一般,“这上联,有从一到八的格局,同时暗含了今日双方比斗的细节,以及对夏景昀的攻讦,对联讲究对仗,不仅词句要对仗,词意也要对仗,夏景昀腾挪的余地很小了。”

“关键是时间。”一旁的房间中,那位女子也轻声为侍女解释道:“给他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想出个下联,定然没问题,甚至对在座的许多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对对子讲究的就是一个急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对方的上联,还要在脑海中想出意思、句型都对仗工整的下联,就很困难。更何况,这六十六个字,暗含从一到八的长联。这一局,怕是广陵州要扳回去了。”

石子俊、英国公管家等人笑意盈盈,户部尚书的管家脸上则是浓浓忧色。

徐大鹏一脸紧张地看着夏景昀的侧脸,当初在江安文会上,高阳兄虽然展露过对联的功底,胜过了郑天煜,但当时的对联比起这一个上联,那难度几乎是天地之别。

高阳兄还能行吗?

一直对夏景昀非常有信心的白云边心头也有了几分担忧,狗东西,你可别不行了啊!

广陵州众人的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这一局稳了。

石子贤扭头看着自己上联一出,便被老教授翻过来的沙漏,只见沙子急速流下,几个呼吸就已经过半。

就在他看着那沙漏即将见底之际,夏景昀忽然开口,“有了。”

老教授点头,“时间未过,请出下联。”

夏景昀看着石子贤,微微一笑,朗声道:

“八方声名,七尺雄躯,谁知小人六腑险恶,五脏酸腐,本具四白之相,又无三戒之守,妄生二心成名,姑且送君一言,君子谨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轰!

一言落,满堂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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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中京城和其余小地方不一样,它太大了,权贵云集。

不可能像小地方一样扣着一家写就能将窥一斑而知全豹。

所以,难免需要铺垫一些情节,但放心,整个的框架提前做好了,其实里面都是有一条脉络在的,最终穿起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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