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微微翘起嘴角。

很快,空壁先生就完成了所有的选择,并且将自己的结果也和另外两位老先生商量了一下,然后他轻轻一咳,就如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场中的噪音涟漪尽数抹平。

“和方才一样,此番老夫也选三份答卷,诸位可自行根据自己之答衡量高下,若觉不公,尽可当面言明,老夫绝不怪罪。”

说着,空壁先生便拿出一份答卷,交给了一旁的年轻人,“此卷为老夫评定此问第三,诸位请听之。”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开始朗声念了起来。

“南阳郡有儒生梁大有者,屡试不第,办私塾以教乡邻为生。短衣食、少银钱、寡声名,箪食豆羹以果腹肠,粗布荆钗以妆妻女,时人观之,多谓其困苦失败者也!”

“然其教授乡邻稚童,不苛束脩之多寡,无计稚童之脾性,用心至诚,倾力无私。笔画勾折间,民智日开;书声起伏中,蒙昧渐去。彼稚童也,父辈皆贫,若无此机,不蒙此教,断不可知天地之正理,不可闻圣人之教诲,不可明人生之大道,挥汗畎亩之中而埋首犁镐之间,而子子孙孙亦蹈覆辙也!由此故,乡邻莫不敬之更胜于县吏,以其功业过人者多也!”

“一儒生,于功名身家,困苦失败;于启学改命,功业尊于乡间,何也?其为师也!师之道,在布道,在育人,在启以至善。上承圣贤,下启蒙童,非有师不可为之。师道之尊,关乎儒学正道之存续,关乎天地万民之展发,故师道当尊,师道必尊!”

念到这儿,年轻人顿了顿,神色颇为复杂地念出了落款,“南阳郡梁大有之弟子,荀飞鸿。”

这一个落款,仿佛给众人本就感慨的心来了一记重锤,不少人甚至瞬间湿了眼角,想到了那个出自乡野的少年,一路艰难求学,终于有机会站到了这儿,站到了天下文宗的面前,在向世人展露自己的才华时,不忘旧恩,郑重地将那个为他打开那扇窗户的落魄儒生,请了出来。

而或许这一次,是那位屈身私塾,才学不显的穷酸儒生的名字,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世人面前,闪烁着光芒。

“此文,质朴平实,感人至深。这位梁先生之高风亮节,吾亦不如也,自当学之。”

空壁先生这番话,又将梁大有的名字狠狠向上抬了一大截。

有人喃喃道:“荀飞鸿,这名字挺熟啊!”

而众人也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上一问时,被选中的那人嘛!

如此看来这荀飞鸿怕是板上钉钉能够成功入门的人了。

不少人都开始打听这个少年到底是谁,想着要不要提前做些押注拉拢之事。

而另一些人则在想着,这一篇都这般水准了,还只是第三,后面两篇得多好啊!

空壁先生笑了笑,拿起第二张答卷,“此卷亦是我颇为满意之卷,几是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那还只是第二?

众人心头惊讶,而那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缓了口气的年轻人拿起另一张答卷,已经开始念诵了起来。

“师道须尊也!师道之尊,在于尊师,尊师之道,在于师者明其尊之所在,弟子明其尊之所行。”

“君子之行必有方,故师之尊在德,在为楷模。凡诸弟子,以尊师之心,学师长之言,而效师长之行。非言传无以明道,非身教无以知礼。明道而知礼,为君子之本。舍师,其奚得焉?”

“君子之学必好问,故师之尊在用,在解疑难。凡诸弟子,若得勤学,必有勤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有疑而问,问而明理,明理而增其所得。舍问,其奚决焉?”

“嗟乎!师道之没者久矣!何也?良师难寻,国监州学之内,利欲熏心之辈遍地,志士难求,州郡乡野之中,虚浮贪名之徒横行。师者无其尊,不为楷模,难解疑难;弟子失其道,不明道不知礼,不勤学不好问。此二者,使师徒之义无传习之实,无行效之用,只余虚名如缚,抑或蝇营狗苟之连。呜呼!向使良师可得志士,志士得遇良师,圣贤之道可传,勤学之惑可解,师道之复,其不远矣!”

“学生自认有志,苦求良师,今得此机,愿以诚心求教,望能得列门墙,以师长为楷模,明理广识,以自身之微力,传习大道,当喜不自胜!”

“临江郡王,东方泰。”

当最后的落款被喊了出来,沉浸在这篇文章之中的众人恍然,果然也只有吕先生写得出这等文章啊!

不愧是一州文魁的存在,几乎是一文道尽了当今天下师道之弊病,令人心有戚戚啊!

但旋即,他们便又是一阵嘀咕,可是,这为何只是第二呢?

这样的文章,都只是第二,这第一,能是谁呢?

真的能够服众吗?

莫不是又要如先前一般,引人质疑了吧?

众人的目光扫视场中,最后齐齐落在了最前面左手的那个正襟危坐的人身上。

在对方念第一个字时就知道了自己又只拿了一个第二的吕立峰也再次忍不住扭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目光深深。

是你吗?

不可能又是你吧?

你怎么可能比得过呢?

这位龙首州的文魁大儒忍不住有些迟疑起来,再无了先前那般绝对的自信。

夏景昀却并没有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而是低头看着东方白,又问了一遍上一次问过的问题,“担心吗?”

东方白笑了笑,“马上就有结果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景昀笑着点头,“放心吧。”

看着夏景昀那从容自信的微笑,英国公的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若是夏景昀又拿了这一问的魁首,连胜了自己两局,不论结果如何,自己也都有些没眼看了啊!

他脸色一沉,低声吩咐道:“你去寻个人,稍后若是夏景昀拿了魁首,又是那般三言两语的话,就让人开口质疑他取巧!总之把水搅浑!”

只要没有形成定论,未来就还有可以春秋笔法,篡改历史的机会。

随从面色一肃,无声离开。

而台子上,一份新的答卷又交到了年轻人的手中。

他定了定神,在万众瞩目中朗声念道: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胶东郡王东方白,年方六岁,好学明辨,欲得明师而教之。时有文宗如临西、晚林、空壁三位先生者,欲彰师道于天下,复行古道。此天作之合,作《师说》以贻之。”

年轻人神色敬佩地看了一眼夏景昀,开口喊出了落款,“撰文者夏景昀,答题者东方白。”

声音缓缓消散在春风中,满场众人,尽皆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个身影。

安静的广场上,没有人对这篇文章被评为此问魁首表露出任何的质疑。

这是堂堂正正,毫无悬念,彻彻底底的碾压!

年轻人念完这篇文章已经有一阵了。

但广场上依旧没有多少人声,除开一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在左顾右盼,菜鸡互帮地议论着这篇文章是不是很厉害之外,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在震撼中沉默着。

【古之学者必有师。】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一句句的金玉良言如天地醇儒的谆谆教诲,向他们讲述着师道的重要,平静的语气之下,潜藏着汹涌澎湃的情感。

他们也彻底明白,为何先前吕先生那篇文章只能屈居第二了。

一篇临时所作,四平八稳的文章,的确压根没办法与这等振聋发聩,鞭辟入里的传世雄文相提并论。

如果说先前吕先生所作的文章仿如某个城里的花魁娘,让人眼前一亮,并且心生亲近喜爱的话,夏公子这一篇文就仿如皇室贵妃般,华贵端庄,堂皇正气,让人只能心生景仰。

徐大鹏扭头看了那几人一眼,却出乎意料的并未开口“追杀”。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个举子却主动朝着徐大鹏拱手,“这位兄台,先前是吾等草率了。

不知夏公子才学之高,恐怖如斯,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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