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或焦急或好奇地等待着,嘈杂声再起,但这一次,执礼官并未敲钟提醒。

好在很快,涂山三杰便齐齐走了回来。

临西先生当仁不让地充当了最后宣布的角色,他在台子正中站定,朗声道:“今日收徒之考,三问结束,诸位想必也饿了,咱们早些说完,好早些开宴,所以旁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直接宣布我们三人议定的最后结果!”

他先开口道:“老夫收徒临江郡王东方泰。”

英国公登时喜上眉梢,一旁的随从不住恭喜。

空壁先生接着道:“老夫收徒东水郡萧良学。”

下方的案几上,一个少年和身旁的陪考之人一蹦而起,在欢呼中激动相拥。

晚林先生开口道:“老夫收徒,中京城凌丰德。”

又一个少年激动起身,喜极而泣。

但这时候,其余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没有胶东郡王东方白的名字?

先前的三问,都答得无可挑剔啊!怎么可能黜落呢?

一个小权贵立刻转动他那聪明的脑袋,“定是这三位老先生在临江郡王和胶东郡王之间选了边了,所以不管胶东郡王答得再好,也无用了!”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那不是还有一个姓荀的少年吗?他全凭自身作答,也能答得那般优秀,为何没有他呢?”

“这......老先生自有考量,我哪儿知道。”

案几旁,夏景昀扭头看着东方白,打算借着这个良机教一教他胜不骄败不馁,每临大事有静气的道理,便开口道:“彘儿,此刻你在想什么?心里可有担忧或是不忿?”

东方白摇了摇头,“不会呀,三位老先生要收五个人,现在只说了三个,还有两个,我与那位名叫荀飞鸿的,都表现出众,却没被提及,接下来肯定会有说法的。”

夏景昀:......

除了牛哔无话可说。

仿佛就是在呼应他的话,临西先生又道:“胶东郡王东方白、南阳郡荀飞鸿,由吾等三人共同收徒,为吾等三人共同之关门弟子。”

轰地一声,仿佛清水入滚油,原本还算安静的广场瞬间炸开。

英国公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沉。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而观礼举子们那头更是一扫方才的担忧,纷纷击掌而庆。

有为荀飞鸿这般寒微学生出人头地而感同身受地庆幸的,也有因为对夏景昀的好感连带着为胶东郡王庆贺的,还有纯粹为了有才能之人拿到了应有的待遇,这份公平公正而开心的。

“以上五人,若无异议,稍后吾等之弟子自会联系,后日在涂山,再行拜师之礼,入吾门下,列入门墙!”

英国公看着台上的三人,很想有异议,但想到陛下在他们面前都要和声细语,好言相商,只好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说,也算入了一个人的门墙,说起来也不算差了。

太子殿下这才站起身来,笑着道:“三位先生辛苦,诸位也都辛苦,今日三位先生收徒之事,圆满落幕。春满人间,万物勃发,惟愿国朝之文风师道,亦如这春日,欣欣向荣!”

众人齐声欢呼。

收徒之事既已敲定,国子监这边立马重新布置场地,接着安置菜肴酒水。

趁着这个机会,一些权贵看够了热闹,便悄然离开。

夏景昀原本是想走来着,但东方白成功成了三位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个面子怎么也要给,所以便留了下来。

他正牵着东方白的手跟白云边、徐大鹏等人一起说着话,吕立峰却走了过来,朝着他拱手一礼,“夏公子。”

徐大鹏等人便识趣地走远,顺带拉走了觉得自己绝对有资格旁听的白云边。

夏景昀连忙回礼,“吕先生客气,不敢当。”

“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真的是夏公子所作?”

夏景昀摇了摇头,“晚辈曾经偶然看见过一本古籍,上面有些诗词歌赋,便默背下来,拾人牙慧罢了。”

吕立峰博览群书,当然知道没有这样的古籍,只当是夏景昀为了不让他难堪的托辞,这也让他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心里更佩服了些。

他认真道:“我很佩服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将这句诗的愿望,变成现实。”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但刚走出一步,他又回过头,“如果有需要,可以到龙首州找我,写信也可以。”

看着吕立峰从容离去的背影,夏景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君子啊!”

不过,一种两头下注的可能又下意识地浮上脑海,他连忙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

还是别那么恶意了,这人间,还是希望多点真正的好吧!

在先前刺激激动的收徒测试之后,迎春宴就显得格外轻松惬意了。

众人饮了些酒,吃了些春日特有的野菜、糕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宴会行将结束之际,夏景昀持杯来到三位老先生面前,“三位先生之高风,晚辈佩服,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见识过了夏景昀的真才实学之后,三人都没有拒绝,笑着举杯饮了一口。

临西先生带着几分调侃的笑容道:“不必谢我,我等只是怕若是不选胶东郡王,你写诗骂我们怎么办?青史之上,留了骂名,那可不就亏大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景昀连忙否认,“我对三位先生之品行操守,绝对是佩服之至,就算今日胶东郡王未能取中,我亦只会觉得是他自身之问题。更遑论三位先生因胶东郡王之事,难免对其余之人多有得罪,此中决断,更令晚辈感激不尽。”

晚林先生淡然道:“我等行事,皆自本心,其余权势滔天也好,富甲天下也罢,于我等,皆如浮云。”

夏景昀甚为叹服,不由拱手道:“当日晚辈激愤之下,写了一首诗,对三位先生颇有不敬之处,今日以一诗赔罪,还望三位先生原谅则个!”

临西先生眉头一挑,微微一笑,“哦?你的诗作,那我们可得洗耳恭听了。”

夏景昀笑着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之上,看过一个故事,据说人间有一座仙山,不知从何处而来,傲然耸立,山巅更有一塔,仿如世之极巅,时人谓之飞来峰,千寻塔,传言只要在塔上,鸡鸣之时便能见红日初升之汪洋恣意之壮景。在下便以此故事,作诗一首,以表对三位先生之景仰。”

他轻敲掌心,缓缓吟道:“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三位老人默默听着,并没有因为这前两句的平淡而有什么表情变幻。

夏景昀笑看着三人,开口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哈哈哈哈!”

临西先生忍不住开怀一笑,一旁的晚林先生也轻笑出声,就连空壁先生那张黝黑的面庞上,也有几分笑意。

先前因为三人之固执,夏景昀激愤之下,一首题西林壁,明言三人不识涂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中意味,直戳三人肺管子。

如今,三人想通了,将胶东郡王收下,夏景昀便是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直接暖到了心窝子。

关键是,这两首诗几近于异曲同工,道理一脉相承,不过是正反相叙,再搭配当时情景,可谓应景之至。

临西先生笑着道:“夏高阳,说你前据而后恭还真没错啊!”

夏景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景昀在这头皆大欢喜,迎春宴结束之后,英国公吕如松回府的马车之中,气氛却有些低沉。

英国公看着默然不语的乖外孙,强打精神安慰道:“好孩子,开心点。你如今也是成功拜入临西先生门下了,临西先生乃涂山三杰之首,这已经很好了,若是在此之前,谁告诉外公和你母妃你能成为临西先生关门弟子,你母妃和外公嘴都要笑咧开了!”

东方泰神色稍缓,但还是一脸不爽,“可他是三个先生的弟子!”

“这点无妨的!大家也不看那个。”英国公连忙安慰,“大家都在一起学习,一个老师三个老师又有何区别呢?难不成你有问题,其余两位先生不教你?他就是得了个虚名,半点用处没有的,大家也不会在意。”

东方泰被说服了,眼前一亮,“真的?”

英国公果断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看着重新开心起来的外孙,心里默默道:希望是真的吧。

只可惜,他的想法和真正的事实差得太远,当迎春宴的结局传出,几乎是瞬间在整个中京城引发了轩然大波。

口口相传,人人相议之下,一时间,中京震动。

皇宫,乾阳殿。

随着天气之中渐渐有了些暖意,崇宁帝也按照太医的意思,从地龙熊熊,温暖如春的御书房,搬到了乾阳殿。

“北面大梁国主,有四时捺钵,朕这春夏秋冬都换地方,是不是也有点那意思啊?”

以如出一辙的姿势斜靠在乾阳殿的软塌上,吹着微寒的春风,崇宁帝笑着开口。

高益连忙道:“化外蛮夷之邦,蛮俗不改,岂可与大夏正统,养生长寿之道相提并论。”

“呵呵。”

崇宁帝也压根没抱希望从自己从小这个伴当口里听见什么真知灼见,轻笑一声,便重新看起了书来。

不多时,门外走来一个小黄门,高益快步过去,低声询问了一番,回到榻前,“陛下,玄狐首座求见。”

崇宁帝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来是国子监那边有消息了。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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