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或许是这位太子爷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竟也没有问他,只是高坐台上,开口道:“秦家世代后族,亦是皇亲,秦家嫡长子遇害,父皇震怒,特命孤亲自督查,三位定要认真办案,查明真相,不负父皇之期望,还秦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知道了吗?”

三人只好齐齐点头应下。

“好了,孤也不多说了,各自忙去吧,孤等你们的消息!”

等三人告退下去,太子一个人坐在堂中,春日的阳光从屋檐下斜照进房门,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愈发衬得他的眼神晦暗难明。

而这三人也真没“辜负”太子这一顿耳提面命,下去之后,顺着先前打开的线索,一顿猛查,又挖出来了不少太子谋划对付秦家的证据。

眼看着这案子已经基本都清晰了,人心便开始在利益的驱使下,开始蠢蠢欲动。

不少原本想着为一个更长远的未来谋划而投靠在太子羽翼之下的人,好些便开始主动脱离太子一党。

而公孙敬也在这时候,按照夏景昀的要求,去找到了朝中的光禄卿,希望能将这位公孙敬眼中很有希望拉拢的人趁势拉拢到麾下。

当他登门,陈说利害之后,对方沉吟片刻之后,似乎颇以为然。

“的确,东宫如果无主,朝中就变成了淑妃、德妃、秦相三派相争,德妃娘娘如今的实力的确已经非比寻常了,虽然淑妃娘娘有整个勋贵集团作为后盾,也不一定那么好战胜。”

公孙敬大喜,连忙点头,“是啊,若是能再得蒋大人您的加入,我们就更是如虎添翼了,这胜算就更大了啊!先前前途未卜,我们也不好勉强,但如今前途大好,甚是稳妥,蒋大人不必再犹豫啦!”

“可是。”光禄卿看着公孙敬,“若是非要选个稳妥的路,我为何不去投靠秦相呢?”

“啊?”公孙敬一愣。

“你看啊,太子一倒,朝中三足鼎立,淑妃和德妃争夺后位,临江郡王和胶东郡王争夺储位,但是秦相又不可能坐上皇位,他只是带着文官们自成一派,在这朝局中自保观望而已,未来他的出路一定是在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在关键时刻下场,帮淑妃则淑妃胜,帮德妃则德妃赢。那么我只要投靠秦相,未来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可保无虞,甚至还能分得一点好处。”

公孙敬听傻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思路。

他张口结巴了两下,最后道:“但是你那样的话,能有什么好处啊,所谓富贵险中求,未来胶东郡王如果成了,蒋大人之富贵荣华还用多说吗?”

光禄卿笑了笑,“宦海险恶,既然有不冒险的办法,我为何要在险中去求那富贵呢?承蒙公孙先生看得起,在下惭愧。”

说着端起了茶盏,公孙敬也只好无奈告辞。

就在公孙敬离开光禄卿府上的时候,原本是事情的中心,如今却忽然又被众人忽略的秦家,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看着温文尔雅地站在堂中的秦思朝,秦家家主有些无奈,强笑道:“贤侄前来,是有何见教啊?”

秦思朝认真道:“为人臣者,替君解难,为人子者,替父分忧。我虽然并不认为家父的出身有什么问题,将来未尝不能单开一支,但是既然家父有此夙愿,小侄只好厚颜再来问一问,世叔与秦家族老讨论得如何了?”

秦家家主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能顶事儿的,闻言只好一脸心虚地道:“还没议定一个结果呢!”

秦思朝轻轻摇头,“十余日了,世叔这话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不成?”

就在秦家家主面露尴尬的时候,秦思朝又道:“如今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已经渐渐浮出水面,首先是秦家能不能扛得住东宫整个派系的反击,这是世叔需要考虑的。其次,朝局将有大变,秦家如何自处?小侄的提议,是合则两利之事,甚至愿意为此几番登门,低声下气来求,希望世叔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相府接下来如何行事,也要有所预备。”

秦家家主暗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正迟疑间,门外响起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这个答复,老夫给你。”

秦家老家主走进来,看着秦思朝,“道不同不相为谋,强行扭合到一起,其实并非好事。老夫诚祝令尊为秦姓单开一支,也认为他必能为一支之主。”

秦思朝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站起身来,板正认真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看着秦思朝离去,秦家家主走到老父亲身旁,有些担忧道:“父亲,你就算是拒绝也别说这么狠的话啊,这要是把人得罪了......”

老家主扭头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好言拒绝就不会得罪了?”

他拄着拐杖看着门外,“风云变幻的时候,选定了一方就要牢牢抓稳别撒手,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能骑着墙,左右逢源,否则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掉下来摔死,谁也不会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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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下午。

又是三日考试过后,夏景昀和白云边再度走出了贡院。

这一场,两人相较之前倒是轻松了不少,因为这一场主要考的都是各类制式公文,对二人来说都算是驾轻就熟。

夏景昀虽然之前接触得不多,但有苏元尚这么一个精通此道的大佬在,还有那么多官员在旁,早就熟稔得不行了。

和上次几乎一样的流程,夏景昀好生梳洗一番,又在房中见了苏元尚,这一次公孙敬也在。

听完了他们讲述的最新的情况,夏景昀沉吟了片刻,看着手上吕一那边最新消息的汇总,开口道:“公孙先生,明日,你找个合适的人,不要是朝中重臣,但要有资格上书的,让他给陛下上书,说案件侦查已久,请求尽快公开审理此案。”

公孙敬诧异道:“这样有用吗?”

夏景昀点头道:“我想看看陛下的真实态度。如果陛下真的像大家猜的那样想的,那他一定会同意的。本来他的旨意里面就有公开审理这一项。”

公孙敬又接着不解道:“那万一中枢将奏折扣下来没提上去呢?”

夏景昀默契地和苏元尚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那我们也试探出了其余的东西。”

“好了,明日我去考最后一场,如果一切都顺利,这场公审将在二十八日开始,我刚好能赶上。”

苏元尚笑着道:“一定不会让你赶不上的,别忘了,你可是曾经的头号嫌犯!”

夏景昀呵呵一笑,“那就让我们再把准备做细致一点吧。”

......

一切还真就如夏景昀所预想的那般,公孙敬找了一个合适的小官上奏,奏折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送到了崇宁帝的案头。

崇宁帝准奏,令二月二十八日,太子主审,于刑部公审此案。

惊雷平地而起,震动中京顶层的权贵圈子。

二月二十七日,春闱大考结束。

无数的举子们如同被关起来的野猴子忽然被放出来,尖叫欢呼蹦跳,毫无一点

彻夜狂欢,放纵着这几个月来的胆战心惊,废寝忘食,期待着放榜之后,成为新科进士的荣光。

数千名举子将满城的娱乐场所占了个满满当当,青楼之中,人人有客,井井有条。

被许多花魁公开放话说今后绝不收他一分钱嫖资的夏景昀却没有静鸡思动,去凑这个热闹,而是早早回了侯府。

到了府上,连觉都没来得及睡,只是梳洗一番便和侯府中人开始密谈推演着明日的情况。

同样的情形,在整个中京城的许多地方上演。

东宫之中,灯火彻夜未熄;

相府之内,书房灯火通明;

国公府里,私语直至鸡鸣。

中京城的大变局,随着夜幕的来了又去,悄然而至。

天色才刚蒙蒙亮,刑部的正堂就已经布置一新。

大堂正中的大案依旧摆在远处,那是给主审此案的太子殿下的座位。

大案旁边摆着一张小案,那是给身处主场的刑部尚书坐的。

再往下一级,侧摆着两张朝门口的小案,则是给京兆尹和黑冰台首座预留的。

下方大堂两侧又相对着各摆了四张观礼席位,留给那些前来此处的大人物所坐。

每把椅子的后面都摆着两把小椅子,留给可能的随从。

再往外,大堂外的空地上,则增设了二十把椅子,留给其余有资格来此的达官显贵和利益相关者观礼。

说是公开审理,实际上也是仅限于高层之间的,不可能放一大堆市井百姓进来看。

当时间来到辰时末,各方人员陆续到场。

有如英国公这样的朝中勋贵,有夏景昀这样代表侯府前来的利益相关方,有各部各衙派来打探消息的代表,也有如秦思朝等权贵子弟......

当宗正寺的大宗正出现,缓缓走入场中,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惊,而后瞬间生出一种得逢大事的兴奋。

身为苦主的秦家,老家主在儿子和孙女的陪同下,来到了堂中,被安排在右手第一张案几上坐下。

而后刑部、京兆府、黑冰台的主官联袂而至。

当太子殿下平静地迈入场中,坐在台子正中时,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复杂。

这应该就是他最后一次以这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出现在这等场合了吧?

今后,他是会被叫做废太子,还是会被叫做某王呢?

就在众人心绪翻飞的时候,太子东方明缓缓开口,“秦家嫡长子秦玉文遇刺一案,震动朝野,父皇震怒,特命孤领三司共查此案。如今三司侦查审讯已初得成果,今日便当着诸公之面,审理此案,以慰秦家世代忠良之名,以还中京百姓一个清朗之公道。”

掷地有声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却充满了讽刺。

你他娘的一个幕后黑手,也好意思说这话!

如果是平民百姓多了,那朴素的正义感或许就会驱使他们鼓噪了。

但在座的都是整个帝国都有头有脸的高层,他们的正义和底线都很灵活,听完之后,都平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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