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二爷到!”

外面一声唱名,厅中众人扭头,不多时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他当先朝着夏景昀行了一礼,半点不见害怕的,甚至带着几分趾高气扬。

夏景昀颔首微笑,放你走了,你还敢回来,看来你是想学学你本家胡汉三啊。

而没过多会儿,外面又响起了另一声唱名,“萧家二爷到!”

夏景昀闻言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头却是微微一动。

萧家的大姐是先皇后,如今撑门面的萧凤山是老三,老二萧凤麟如今就是个富贵闲人。

他原本以为萧凤山会派一个他自己的心腹手下之类的前来,没想到居然派的他二哥。

虽然从地位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也给足了叶家尊重,但是,萧凤山这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觉得这事儿不足为虑?

夏景昀悄然琢磨着,而走进来的萧凤麟,做派也的确很符合一个富贵闲人的风范,穿金戴玉,走进来先向夏景昀这个钦差行礼然后乐呵呵地朝着众人拱手,感觉像是来视察产业的一样。

随着他的落座,夏景昀默默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除开那些不用太在意的普通官员,龙首州第二、第三梯队的主要家族势力的代表都来了,家主本人和家主代表大概就是对半开。

四大家族之中的另外三家,也都派出了极具分量的代表。

这些人,或许都不会是今日最直接的发难方。

就如同中京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一样,他们通常都不会亲自下场撕咬,而是各自放出豢养的猎犬凶兽,忠诚地执行他们的指令,然后在胜负的关键时刻,云淡风轻地压上自己那关键的筹码。

夏景昀的目光望向一旁,就在紧挨着他们的地方,有几排椅子,那儿坐着好些书生和大儒。

他们身上的儒衫夏景昀很熟悉,他们这个人群夏景昀也很熟悉。

这个人群中,有君子,有赤子,有热血,有纯真,但也有蝇营狗苟、尔虞我诈、臭不可闻......

对有些人而言,他们的学识是他们经世济民,治国安邦的倚仗;

对另一些人而言,那些圣贤教诲、堂皇道理则是他们为人前驱,追名逐利的利爪尖牙。

夏景昀淡淡地收回目光,且看他们会如何折腾这一场闹剧吧。

人都到齐了,时间也来到了仪式之时。

叶文和也领着儿子叶鸣凤走了出来,先和夏景昀无声对视了一眼,夏景昀微微点头,他便带着儿子和于宗固一起走到了大厅正中,三人一起面朝着众人。

叶文和站在三人中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

大厅之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都望向他。

“犬子鸣凤,自幼喜读诗书,勤学不缀,经年亦有所得,今承蒙于家青眼,愿收其入于家书院,成为于家文脉嫡传,此乃犬子之大幸,亦是我叶家大事,能得诸位之贺,感激不尽!”

于宗固也接着道:“于家以文立族,以书传家,亦有传圣人教诲于四方之责。叶家有子,敏而好学,当嘉其行而壮其志,故列入书院门墙,愿其今后勤修学问,承继先贤,弘文广道!”

叶文和后撤一步,将地方让给于宗固和儿子。

司仪便大声喊道:“行拜师礼!”

叶文和跟于宗固的脸上都挂着从容的微笑,心头却充满了紧张。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如果对方要阻止,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而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来了。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且慢!”

接着便是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朗声道:“叶家家主说叶兄苦学不缀,一心向学,我怎么听说,叶兄日日流连花丛,从龙首州城到淮安郡城,再到这楚宁县,到处都是他的相好呢?他一心所向的真的是学吗?”

一阵闹嚷,来自于那些还不知道内情的参与者。

他们面露震惊,惊讶于怎么有人敢在叶家这样的场合撒野,更惊讶于他们选择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质疑,不怕把叶家得罪死了吗?

而坐在正中的这些真正的权贵,则是一脸玩味的笑容,似乎都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

但这还没完,接着又有年轻书生站起身来,“在下亦有疑惑。于先生所言,这位叶公子敏而好学,故将其列入门墙,然这世间苦读之人多也,这位叶公子有何著作,有何名篇,能够让于家直接绕过书院的考试,将其收下并且还列为嫡传?”

有人开了头,反对的声音就像蓄谋已久般直接起来了,“于家收徒,为何不在于家书院之中收,而要不远百里来到这楚宁县叶家之中?于家到底是看中了叶公子的才学,还是看中了叶家的权势?竟做出这等自降身份之事?”

叶鸣凤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就在家中的拜师,依旧会招来这么多的非议。

他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正是当年羞辱打击他的众人中的一个!

而对方,正拿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之中仿佛在说【你这辈子都别想】!

叶鸣凤气得身子微微颤抖,牙关紧咬,拳头悄然在袖中握紧。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两年多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荒唐!”

就在这这时候,一个人,本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本着提前答应好的任务,站起身来,沉声怒斥,“今日群贤毕至,共襄盛事,此间竟能听见如此粗鄙之言,尔等是何居心!”

“你谁......”那个领头的年轻人不屑扭头,但当他瞧清站起来的那个人的面容时,他怂了。

这位,怼不动,也不敢怼。

“白......白大人何出此言?”

白云边冷冷道:“你说这位叶公子最近流连花丛,不一心向学,谁告诉你这二者不可兼得的?若是不可兼得,风流才子这个美誉又是如何来的?在中京城有几个才名远扬的读书人不是青楼座上宾啊?连中三元的夏大人,那更是逛青楼都不花钱的人,你能说他不是一心向学,不是才华出众?你蓄意将这二者联系起来,以图中伤叶家公子,你是何居心?!”

白云边的喝问带着今科二甲头名的光环,让那先前还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嗫嚅几下,回不了话。

叶文和悄然松了口气,叶鸣凤的眼神充满着感激,只有夏景昀心头暗骂:你大爷的,明明是你丫天天去逛青楼,偏偏把我拉出来当挡箭牌,要脸不要!

白云边的输出还没有停止,接着又指着另一个人,“还有你,质问叶公子有什么本事能被于家看重,收为嫡传,那人家能告诉你吗?哪个大家大族,高官权贵没一套自己的选人标准,识人之术,那都是人家的不传之秘,凭啥跟你说啊?而且这是单独收徒,又不是公开考试选拔,人看重哪头,用得着告诉你吗?当初德妃娘娘在泗水州省亲,怎么就慧眼识人,把当时还一无所有的夏大人认作了义弟呢?你不懂,你不懂就对了!等你懂了,你就是这样的大人物了!”

“还有你,说什么于家主动来到叶家收徒,就是屈服于叶家的权势,就是谄媚!你脑子怎么长的?你是觉得当先生就要高高在上,就要趾高气扬?再者说,于家身为大儒世家,叶家虽为一地豪强但在文脉之上却远远不如,你觉得叶家公子拜入于家,是该谁高兴,该谁庆贺?要是于家大张旗鼓地来办这场拜师礼,那才是真的谄媚,真的丢人呢!”

白云边昂然而立,扫视一圈,看着那几个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的年轻人,冷哼一声,“你们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能说出这些粗浅言语,还要在这样的场合贻笑大方,还不给本官坐下!”

一番酣畅淋漓的输出,让白云边的气场此刻高若青云,几个年轻人不敢与之作对,只好悻悻低头坐下。

叶家父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于宗固也看着这位楚宁县令,觉得此人似乎比传言中要更厉害一些。

而周遭的众人则开始打听起白云边的身份,白大人的名头就这么一下子打响了来。

白云边志得意满地坐下,叶文和松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司仪赶紧继续。

但不等司仪开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就缓缓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这一次,厅中的嘈杂声比以前直接大了不少。

“丰德先生?”

“竟然是丰德先生?我还以为他是来给于家助阵的,怎么他也要反对此事吗?”

“若是丰德先生这样的文坛宿老也反对,这事儿恐怕难了啊?”

“叶家和于家难道对这些事情没准备么,怎么临场发生这么多事情?早知道偷摸拜了不就行了?”

“你这话说的,这种事情不让大家见证,今后很多人都不认的。”

众人的纷纷议论中,一个老者站起了身,看着于宗固,“于文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于宗固朝着老者郑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丰德先生,这是家父与晚辈共同的意思,也是于家书院集体的意思。”

老者叹了口气,“自古传学需有规矩,法不轻授,道不贱卖,于家书院为龙首州文脉之首,当为龙首州诸书院学堂之表率,此叶家子老夫亦有所耳闻,两年前欲拜入于家书院而不得,而后便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浪荡度日,为何如今,于家一改往日姿态,不仅要将其收入书院,还要列为内门嫡传,此事不合规矩,亦不合礼法,难以服众,还望于家收回此念,不要失了全州读书人之心。”

于宗固回话道:“丰德先生,你先前之言确实无虚,但不尽然。两年前书院收徒,叶公子乃是遭人陷害,以至弃考归家,两年来虽意志消沉,但仍不改对于家书院的向往之心。家父和晚辈在得知此事之后,颇为感动,晚辈亲自来此,考较了叶公子之学问,亦颇为认可,故而同意将其收入门下,以嘉其向学之心。如此之事,不知这不合礼法规矩之言,又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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