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走上前,笑意盈盈,“父皇为何不想想,儿臣为什么能从看守严密的东宫里面,悄无声息地出来吗?”

崇宁帝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此刻话已挑明,他也只好将目光看向阴影之中的玄狐,“英国公的顾虑,朕能想得明白,但朕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选?”

玄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陛下还记得臣的名字吗?”

崇宁帝忽然愣住,喊了二十多年的玄狐,他竟还真的记不起这个心腹的本名了。

“你看,您连臣的名字都忘了,又怎会记得臣那些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志向呢?臣跟着陛下将近三十年了,又当了二十三年的黑冰台首座,在阴暗里干着那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您好像也已经习惯了。”

玄狐轻轻的言语在大帐中回荡,“您还记得当初您是怎么答应臣的吗?您说您刚刚登基,皇位不稳,让臣帮你,只需三年,三年之后,便放臣去做那些臣从小就想做的事,那些志向您都是知道的,但是,三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如今,臣已经在这黑冰台首座的位置上,坐了二十三年了!”

“臣在三年前,曾经向您提过,您好像全然忘了自己的承诺,那眼神中闪烁的怀疑和杀意,让臣知道,臣这一辈子,要么立刻就死,要么就只能在这个位置上老死。”

“太子殿下承诺臣,事毕之后,就让臣领兵平叛,守牧一方,一展平生所学,臣便同意了,或者说,二十多年前,那个怀着满腔抱负雄心壮志站在阳光下的仗剑少年,替臣这只黑暗阴沟里的老鼠同意了。”

“就为这个?”自诩看透人心的崇宁帝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的人,也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就为这个!”玄狐坚定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

崇宁帝蓦地大笑起来,笑得众人一头雾水,又大生警惕。

“所以说,是你玄狐先被太子悄然拉拢,然后又凭借着黑冰台首座的身份,暗中为太子和英国公传递消息,促成了他们的合作,接着又为太子和萧凤山之间传递消息,定下计策。萧凤山此番出兵被擒,实际上是你们合谋,你们知道朕要亲自来解决萧凤山这个心头大患,为的就是将朕骗出宫来,好让你们完成这一场自以为是的政变,将太子这个蠢货扶持上位,成全你们一个个的野心,朕说得对吧?”

他再度大笑几声,笑得众人心头发毛之际,忽然沉声一喝,“商至诚!进来吧!”

!!!

众人如被惊雷轰顶,禁军统领商至诚?

陛下竟还有后手?

多年积威之下,事发突然之下,没人怀疑这一声断喝的真实性。

而就在这时,崇宁帝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身后的屏风之后。

他从靴子中拔出了匕首,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只要出宫就要做好最后的防备。

只要他划破军帐,冲出去朝着外面的士兵大喊一声护驾,这数万士卒,便一定有愿意为他效死的人。

局势一乱,他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一旦陷入僵持,他身为帝王的天然权威,就能赢得绝大多数士卒的支持,将这一干反贼全部拿下。

他还没有坐够那把龙椅,他还没享受够人间至尊的富贵和权力,他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身后的人反应过来了,脚步声、慌乱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但他距离眼前的军帐幕布也越来越近!

他举起手,手中匕首握紧就要划破军帐,但胸口忽地一疼。

他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一截带血的剑尖。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艰难回头,瞧见了握着长剑,神色狰狞而狠厉的太子。

那是当时离他最近的人。

也是此刻亲自送他上路的人。

岁月,是太子对他唯一的优势,他恰恰输给了这个优势。

他的脸上先是惊愕,旋即释然,最后定格在一丝诡异的笑容上,而后沉重地栽倒在地。

柔软的地毯消弭了声音,但这一个人的倒下,却注定要在整个天下掀起无边的动静。

萧凤山、英国公、玄狐都一脸惊愕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持剑的太子。

这完全出乎他们计划的一幕,最终化作两个词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

弑君!

弑父!

对于萧凤山来说,他这一趟,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解救自己这个外甥的困局,让他不至于生生被自己的父皇玩死,也算是为阿姊当年的养育之恩的报答。

同时,扶他上位,也能解了自己的牢笼,可以尽情一展胸中抱负,定国安民,也算是两全其美之事。

对英国公而言,他之所以答应与太子合作,便是如崇宁帝先前所说,在如今的朝局之下,他的外孙想要竞争大统的可能越来越低,就连此番他立下这等军功,陛下都不愿意给他的女儿和外孙一点加封,隐藏的态度已经暴露无遗。

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既然此路不通,要想今后不被德妃一系清算,那首先就是要改变这个局面,他和太子联手,刚好就有这个机会。

而且,他的实力虽斗不过陛下,但比起已经快被拔光羽翼的太子可强了太多,太子登基,他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权臣,皇太弟的名头拿到手,三年五年之后,废了太子顺理成章扶持自己外孙上位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对于玄狐而言,他的背叛,有一部分原因是如他所言是为了当年的志向,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聪明如他,早已明白,像他这样掌握了包括皇帝在内无数秘密的人,崇宁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脱离掌控的,那天崇宁帝要死了估计都会带他陪葬。

更何况,他跟秦家其实还有一层连陛下都不知道的隐秘关系,这层关系只要被揭露,他绝对是个死。

如今太子新立,正是他难得的脱身之机。

这三个人各有盘算,但他们的计划之中,都没有杀了崇宁帝这一个选项。

所想的,无非就是发动兵变,逼崇宁帝退位,而后拥立太子。

届时,无非就是上位过程中的一点点污点,放在皇族那些肮脏的历史之上,并不算啥。

但如今,太子竟悍然拔剑杀了陛下,弑君这个罪名,那可就大了啊!

放眼历史,弑君之人可都没有过好下场。

甚至来说,他们现在都没资格去考虑那么远的下场,光眼下的局面如何收场,就能让这几个聪明人焦头烂额了。

太子松开手中剑,扭头看着他们,竟不慌不忙,平静道:“事发突然,别无选择了。”

看着沉默的三人,太子接着道:“以我这位父皇的本事,咱们真的能如愿让他老实退位吗?只有让他彻底不可能再翻身,咱们才能睡个安稳。”

英国公语气低沉,“可这......如何收场呢?”

太子闻言竟轻松地笑了笑,“别慌,大不了找个人来顶罪便是。”

萧凤山和玄狐神色微动。

片刻之后,玄狐来到了军中的一处营帐,掀帘走进。

只见秦思朝和那位老人一起坐在帐中,横剑膝头的老人见他进来便有些激动地起身问道:“可是成了?”

秦思朝微微一笑,“如果没成,玄狐大人不会如此步履轻快地走来。”

玄狐开口道:“太子殿下要见你。”

横剑老人立刻起身,“公子,老奴陪你一道。”

玄狐摇了摇头,“师叔,你想想,太子殿下会让你走到他跟前吗?”

秦思朝笑了笑,“无妨,新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际,此番别的不说,我亦算略有功劳,以太子殿下之品性,当不至于在此时对我不利,玄狐大人你说我说得对吗?”

秦思朝看似轻松的笑着,目光却凝神盯着玄狐的表情,显然也不是那种蒙头就上的愣头青。

玄狐面无表情,淡淡道:“本座当初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你救出来,你还没给补偿,岂会让你这么死了。”

秦思朝心头松了口气,笑着道:“大人放心,家父当年一贫如洗入京,都能坐上那个位置,如今起步比当年好了那么多,必不输于先辈,大人也必将有惊人的回报。”

玄狐自然不会为这样的承诺有何激动,淡淡嗯了一声,“走吧,别让殿下久等。”

秦思朝站起身来,看着横剑老人,“庄爷爷,今夜之后,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过日子了,不必如此辛苦你了。”

横剑老人恭敬道:“公子言重了,祝公子顺遂!”

秦思朝点了点头,笑着走了出去。

中军大帐,玄狐领着秦思朝走了进来。

瞧见太子果然安坐在正中,秦思朝彻底放下了心,立刻恭敬行礼,“臣秦思朝拜见陛下,恭喜陛下夙愿得偿。”

听见这个称呼,太子的心不由微微一漾,笑着道:“不必多礼,今日之事,也多亏了你的建议,孤一向是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奖赏,尽可说来。”

秦思朝的神态也一如当年,不卑不亢,温润有礼,欠身道:“能为陛下出力,乃是臣之本分,亦是臣之福分。臣别无所求,只愿能以一清白之身,继续为陛下和朝廷出力。”

太子点了点头,“你身怀大才,如此荒废的确可惜,孤答应你,但孤也想对你提一个请求。”

秦思朝心头一凛,“陛下请讲。”

“孤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秦思朝猛地抬头,然后面色惊骇地转身朝外冲去。

但一柄长剑突兀出现,准确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看着眼前这个救了他活命又亲手终结了他性命的男人,神色之中愕然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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