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让呢?”姜二爷冷冷一笑,“这天底下,有多少比姜家还要安全的地方?再说了,如果你们进来先查了,如果陛下出了事,可以跟姜家没关系吗?”

“当然!”

就在董良被怼得无话可说时,一个声音洪亮又坚定地响起,萧凤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挥退了其余的人后,看着姜二爷,神色复杂,“二哥,好久不见。”

姜二爷也看着眼前的人,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的他,双腿俱全,意气风发,就像如今的姜玉虎一般耀眼,而萧凤山,就正像现在的夏景昀,但和夏景昀不同的是,他的文不如夏景昀那么夺目,他的武却有着文人难及的风采。

进入军中,萧凤山正好就在比他大了十余岁的姜二爷营中。

请教、互搏、饮酒、杀敌,那是一段金戈铁马的时光,也是一段慷慨激昂的回忆。

大胜之后,萧凤山携军功而归,而姜二爷则在次年的一场战事中,意外失去了一条腿,从疆场上郁郁而回。

此刻的重逢,竟是这对曾经的好友,自当年一别之后所见的第一面。

而这第一面,却充斥着一种针锋相对的压迫,仿佛是二十年前,他们一起朝着敌人射出去的箭,经历了时光风霜的洗礼,被世道的风一吹,又朝着对方飞了过去。

姜二爷平静道:“萧相公客气了,残废之人,当不起这两个字。”

他看着萧凤山,“姜家素来忠君爱国,你们身负皇命,姜家自无不可,但我想问你一句,如果没有,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他最后的话,语气陡然一沉,仿佛带着沙场厮杀十余载的血火和姜家几十年积攒的威风朝萧凤山压了过去。

饶是萧凤山自诩人中龙凤,心性坚毅,也不由沉默迟疑了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心急了。

但这个念头转眼便被抛了出去,东方白的存在对朝局太过关键,一旦放跑,后患无穷,比小小得罪一次姜家大多了。

自己明面上也给够了姜家面子,姜家终究是臣子,老军神也死了,哪还有在皇权面前受不得一点委屈的道理。

如果姜家真的因此反了,这声望也自然没了。

一念既定,他平静道:“如果没有,我们自然会给姜家合理的补偿。”

姜二爷点了点头,“那就请吧。”

萧凤山抱拳,“多谢二哥。”

姜二爷没有搭理,自顾自地转着轮椅,回了房间。

萧凤山转身出门,看着随他而来的心腹,点了点头,“务必礼貌有加,不可破坏了姜家陈设,但必须细致!”

亲卫在来路上便已得了吩咐,闻言严肃点头,带着几十人,涌入了他们心头曾经心头的军人圣地,竹林姜府之中。

萧凤山则找了个姜府下人,让他带着孤身去往了后院之中姜玉虎结庐守孝的地方。

“我以为以你的名声,可以做出点让我眼前一亮的事情,但没想到还是这般无趣且无能。”

一个桀骜又冷漠的声音在萧凤山的耳畔响起,他抬起头,便瞧见了站在草庐前的,如今天下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那个少年郎。

时人所谓的帝国双壁,夏景昀如月,皎然清朗,望之心生亲近;姜玉虎似日,恣意骄横,见之只当退避。

他的身材足够高大,面容足够坚毅,这才挑得起姜家这个能压垮无数人的名声。

而那眉宇间几乎是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傲然,是如出一辙的姜家祖传。

两代名动中京的贵公子就这么突兀地碰上了,萧凤山微微一笑,“那依小军神之见,本相应该如何行事呢?”

姜玉虎淡淡道:“你这种自信满满的感觉,很不好,在我面前这么说话的,绝大多数人都会丢大脸。”

萧凤山依旧笑着,“那位夏景昀就是一个例外?”

姜玉虎嗤笑一声,直接道:“你觉得我如果真的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我会把他放在府里?”

萧凤山道:“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比竹林更安全了。”

姜玉虎直接瘪了瘪嘴,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转身回了草庐之中坐下。

萧凤山仿佛自来熟一般上前几步,目光扫视了一遍草庐,生怕姜玉虎给他来个灯下黑,就把人藏在了草庐中。

只不过草庐之内,实在简陋空旷,三面用稻草搭成的墙,一床、一桌、一椅、外加一杆长枪,压根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萧凤山微微眯眼,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过头,瞧见亲卫快步而来,而后朝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萧凤山登时面色微变。

就在此时,姜玉虎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几分戏谑地响起,“让陛下来快点,把这场戏演完了我还有事。”

“另外,在他来之前,你是不是该把给姜家的补偿跟本公子谈好了?”

如果换做旁人,此刻听了姜玉虎的话,或会羞愧,或会恼羞成怒,但萧凤山毕竟是萧凤山,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今日之事,的确是本相鲁莽,欲借陛下前来看望之事,解除心头忧虑,小军神但有所求,本相自当尽力满足,以求谅解,还望小军神切莫在陛下面前揭穿此事。”

姜玉虎自然听得出他话中那些小心思,但他懒得搭理,伸出三根手指,“三千匹战马。”

萧凤山嘴角抽了抽,“小军神,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姜玉虎冷冷道:“搜查竹林也不是小事。前面两任陛下几十年都没做过的事,你们这不也做了?”

萧凤山道:“这一时之间不好筹措......”

“你们这些当官的,我要允许你们拖,十天的事儿能给我拖成半年。”姜玉虎冷冷一哼,“三日之内,凑好三千匹,你们自己派人送去破梁山大营。”

他看着萧凤山,“你也是从过军的,姜家和无当军用血肉在替朝廷挡着着北梁的数十万铁骑,不想被人背后捅刀子。只要不在这上面使绊子捅刀子,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人只要还姓东方,姜家和无当军都不会插手。这是我的警告,也是我的承诺。”

听着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萧凤山竟是一喜,郑重道:“小军神放心,朝廷必不辜负边疆血战之将士!”

“最后,让黑冰台的老鼠给我滚出竹林,如果胆敢踏入一步,竹林必杀之!”

撂下一句话,姜玉虎转身回了草庐,萧凤山心头五味杂陈,又忧又喜,同样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东方明圣驾抵达,许是已经知晓先前结果,自己也心虚,故而姿态放得极低,在老军神的灵前装模作样地挤了几滴眼泪,拉着姜二爷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废话,又赏下一大堆玉璧、丹书之类的东西,很快离开。

就连姜玉虎以守灵为借口没有现身的事情都顾不上计较。

而等到所有人都撤出了姜府,撤出了竹林,姜玉虎坐在草庐里,轻声道:“出来吧。”

只见他身后的茅草墙中,竟走出了四个身影。

夏景昀、东方白、公孙敬与陈富贵。

他们竟是直接在草庐之中,临时又搭了一面墙,将众人藏在了两墙之间,不细细勘验的话,不论是在外还是在内,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那些兵卒、探子,无论怎么搜寻姜府,自然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们的身影。

夏景昀躬身道:“此番给玉虎公子和姜家添麻烦了,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姜玉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先把你衣服上头上的稻草弄干净了来。”

公孙敬下意识想窃笑两句,却发现东方白没动,陈富贵主动帮夏景昀清理稻草去了,连忙又憋了回去,识趣地去给东方白整理稻草。

东方白不用人提醒,主动上前,朝着姜玉虎郑重行礼,“安国郡王救命之恩,小王牢记在心,日后定有所报!”

姜玉虎倒不至于在小孩子面前抖威风,挤出一丝微笑,摆了摆手,“我与你阿舅是朋友。”

夏景昀开口道:“彘儿,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东方白看着夏景昀,有些不解,夏景昀朝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于是,小孩子歪着脑袋,开始了沉思。

“安国郡王的意思是,他收留我,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更不是在这场风波之中选择了我们,而仅仅是因为阿舅是他的朋友,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今后的事情,他和姜家依旧会按照本身的立场,保持中立?”

片刻之后,听完了先前姜玉虎与萧凤山之间完整对话的东方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也让姜玉虎挑了挑眉。

夏景昀笑着将东方白揽入怀中,揉了揉脑袋,感慨道:“真不知道阿姊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怪物来的。”

“好了,下去歇着吧,刚才也累着了,我跟安国郡王说点事。”

东方白乖巧地点了点头,朝姜玉虎恭敬行了一礼,和公孙敬一道离开了。

姜玉虎平静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夏景昀在他对面坐下,“将他留在竹林,我入京。”

姜玉虎皱着眉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让他继续留在竹林了?”

夏景昀道:“我会让他们在南边打起彘儿的旗号,营造出他已到云梦州的假象,竹林萧凤山已经来过一次,自然不会也不敢再来。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如果事情不成,我就接他离开。”

“我守灵满三个月就要启程北上。”

“好。”

“入京的计划有了吗?”

“有了。”

“别死了。”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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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一声低喝,一阵凌乱的脚步,一队灰衣人将中京城南城一处宅子团团围住,而后直接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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