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云边不再“作妖”,局面便回到了熟悉的轨道,鸿胪寺卿也开始熟练地掌控着场面。

他笑着找着话题,“说起来,下官这才发现,薛世子和两位大人,竟然名字里都有个文字呢!”

薛文律笑了笑,正要开口自吹自擂两句,白云边悠悠道:“成大人,你这就少见多怪了,缺啥补啥,我们这儿取名不也这样吗?”

北梁众人的脸瞬间涨红。

白云边见状一怔,看着鸿胪寺卿,“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鸿胪寺卿抽了抽,幽怨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说呢?

“抱歉啊,又说到诸位痛处了,本官失言,自罚一杯!”

薛文律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一番,似乎在平息心头波澜,冷冷道:“白大人这张嘴也是难得啊!”

白云边谦虚地摆了摆手,“不必羡慕,非有大气运者不能为之。”

薛文律:......

你要不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和你哪个才是气运所钟?

他觉得示弱得已经差不多了,闻言便干脆懒得搭理白云边,专心跟鸿胪寺卿聊了起来。

这样的聊天,话题中心自然就是薛文律了,鸿胪寺卿笑着道:“世人常言,醇酒美人是温柔乡更是英雄冢,却不想世子殿下既有如此海量,还能有佳人倾心,同时还不损成就,实在是令我等敬佩。”

耶律文德笑着道:“哦,不曾想成大人也知晓此事?”

“镇南王世子与耶律八部共主之嫡女,草原明珠耶律采奇的天赐良缘,即使在我朝亦是传扬一时啊!”

身为耶律采奇旁系堂兄的耶律文德呵呵笑道:“世子殿下文韬武略俱备,在耶律八部也是有口皆碑的。”

薛文律傲然一笑,“所谓美人害英雄,无非就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强者,是可以二者兼得的,左手美人,右手功业,两者皆不放,两者皆可得。”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没那么爱她?所以才没进那英雄冢?”

一声幽幽响起的话,让原本其乐融融的场面为之一静。

薛文律扭头看着发声之人,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白大人,你又要干什么?!”

他现在与耶律采奇可没正式成亲,顶多只算是个人所共知的郎情妾意,而他与耶律八部的联姻也关系着未来的大计,白云边这句话是真捅在了他的腰眼上。

白云边一看薛文律那不似作伪的紧张和耶律文德若有所思地样子,心头一喜。

他只是看着薛文律在哪儿夸夸其谈,本着此番行事之宗旨随口犯个贱,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瞧瞧,什么叫大气运?

他的脸上故作呆萌,看着薛文律,“本官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对不住对不住,本官自罚一杯。”

鸿胪寺卿这个自己人此刻都觉得白云边有些讨厌了,可想而知薛文律等人此刻心头是何等火大。

但按照中枢的意见,白大人这番行径,简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啊!

但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这还没完。

白云边一杯酒饮尽,醉眼朦胧地看着薛文律,“不成了,不成了,世子殿下,你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地方,提点一下,本官实在是喝不动了。嗝儿~”

一个响亮的酒嗝之后,薛文律直接站起,“既然如此,那今夜就这样吧!”

说罢,领着众人,拂袖而去。

......

就在众人的头顶,鸣玉楼的顶楼,听完了鸣玉楼小厮一五一十的复述,夏景昀和秦璃对视一眼,秦璃忍不住掩嘴偷笑。

挥退小厮,夏景昀啧啧称奇,感慨道:“也是难为他了,如此作派,对一个朝中重臣来说,也算是窝窝头翻跟斗——现大眼了。”

秦璃笑着道:“说不定白公子正乐在其中呢!”

夏景昀哈哈一笑,将秦璃搂在怀中,“也是,若说昨日那薛文律还有几分无所谓的话,我看他今日这么一动是动了真怒了。”

秦璃仰头看着他,秋水眸中带着几分希冀,“是不是这事情就快有转机了?”

夏景昀摇了摇头,“这上面的交锋只是助力,真正的结果还是要看狼牙州的战局。”

他的目光顺着窗户望向东北,“算算时间,大兄他们如果走得快,先头队伍应该也快要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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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之外的狼牙州,常山郡下,尸山血海,喊杀声再度响起。

漫天的喊杀声和激昂的擂鼓声,催动着城外的军士们再度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地向着城头发起冲击。

眼下支撑他们提着脑袋上阵奋力拼杀的,都已经不再是为了那个什么先登改命这种虚无缥缈的奖励,而就是为了看看,什么时候能啃下这块让自己无数弟兄殒命的硬骨头。

而城墙上,守城的士卒们也几乎都是全靠着一股信念支撑着。

这城,那么多死去的弟兄们都没丢,那也不能丢在我们的手里!

张虎头一盾砸翻了一个试图冲上城墙的敌军,然后瞅准了方向,直接将尸体朝着云梯上的人影扔了下去,看着果然又砸下去两人,满意一笑。

但一扭头,面色便登时猛变,只见身旁的军士一刀结果了一个敌军,身后却又悄悄爬上来一人,朝着他无声地挥起了刀。

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小心两个字刚从喉咙里喊出来,一个原本半躺在地上的身影忽然蹿起,拦腰一把抱住那个敌军,借着冲势,带着对方一起飞落了城头。

瞧着这这些日子屡见不鲜的一幕,张虎头眼眶依旧忍不住泛红,怒骂道:“打仗呢!走什么神!机灵点啊!”

那个年轻的军士抹了把泪,怒吼着冲向了敌军。

军魂就在这一次次的救援与死亡中凝聚和传承,若他们能活下来,这些人便是一支强军的脊梁。

但前提是,他们得能活下来。

城墙的另一侧,一个蒙面将军带着亲卫,不停地扫荡着最为残破的那段城墙,以惊人的武力和敏锐将源源不断涌上城墙的敌军赶了下去。

身边本来就不多的护卫越来越少,面具遮盖下的脸上瞧不见神情,只有一滴滴的汗水,在这冬日的寒风中,顺着面具的下沿流下。

当又一次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潮水退却,留下的是满地尸体。

几乎所有人就地坐倒,累得连指尖都是麻的。

太守组织着城中妇孺老幼,来城墙之上,分发吃食,搬运尸体。

稍稍缓了口气,张虎头撑着站起,来到了蒙面将军的身旁坐下。

他啃着手里的窝头,从城墙的豁口中,默默地看着对面那连绵的大营。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退敌人的下一次进攻,或者说,他不愿意知道。

“别看了,我们大概都要死在这儿了。”

蒙面将军的话带着浓浓的疲惫,在一旁响起。

张虎头扭头看着他,短短两三日的相处,他对这个神秘的男人已经彻底改观。

对方不仅战阵厮杀的技艺纯熟又高强,统御之术更是不凡,将这仅仅一两千人的守军指挥得有条不紊,这才有了最近三日的顽抗。

更关键的是,当敌军摆明了围三缺一,想要瓦解城中人的斗志时,他反驳了太守强令众人留下的指令,建议让想走的人都走。

于是,那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池的门悄然打开,逃难的富家士绅们争前恐后地趁着夜色冲出了常山郡城。

然后,就在出城十里,便遇到了一伙灭门的骑兵。

当财货被劫掠一空,留下遍地尸首之后,再没有人提要逃亡避难的事了。

抢先离开的士绅大族用上百条性命,仓惶逃回的众人用他们的亲眼所见,为城中众人统一了思想。

只有张虎头知道,那些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下属假扮的。

而对方也没有向他藏掖的意思,仿佛在为他上一堂生动的领兵为将之课。

“你是个人才,你不能死在这儿。”

念及这些,张虎头被血污布满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认真,“你应该去做更大的事情。”

“更大的事情?”

蒙面将军自嘲一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张虎头抿着嘴,他知道,眼前人所谓的错,或许就是他戴着面具,沦落到此间来的理由。

但是,就凭他此番在此镇守,杀了无数的叛军敌人,生生拦住了叛军冲入狼牙州脚步的路,这么大的功劳,有什么错是不能饶过的?

看着对方平静地咬着窝头的样子,他也气得狠狠地咬了口手中的窝头。

待得心绪渐渐平复,他再度开口道:“咱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三日了,怎么也算是个好兄弟了吧?反正明天都要死了,给我看看你面具后面是啥样?”

蒙面将军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一摇头。

张虎头嘿了一声,“你这人,忒的扭捏,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一眼能怎的?”

蒙面将军笑了笑,“等明日我死了,你再来揭开看吧。”

张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一愣,瓮声道:“你这样的人才要是死在我前头那才叫没天理。”

蒙面将军微微低头,扭头看向一旁,轻声道:“太守大人来了。”

张虎头一看,正要起身,常山郡太守连忙摆手,快步上前,将其按住,“二位将军辛苦了,你们且歇着。”

他也不再端着文官的架子,就这么在城墙上坐下。

几乎肉眼可见地,被冰凉的地面冻得身子一僵。

张虎头心里却没多少幸灾乐祸的笑意,甚至看着眼窝深陷,憔悴苍老了许多的太守大人,心里还有着几分感动。

他在看着太守,太守却在看着蒙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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