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景昀走出宫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巍峨的宫城,闪烁着迷人的金光,安静地伫立在他的身后。

随着他这一停步,身后不少人都跟着回望,一切如常,他们诧异回头,却见夏相公已飘然走远。

中枢小院,当新任的相公们走入,几处空房都已经收拾好了,而且夏景昀房间的公用物品也都已经整理清楚,随时可以搬离。

不得不说,这些能够在帝国中枢为官的才俊,耳目之聪、头脑之明、手脚之利,的确是帝国翘楚级别的人物。

杨维光走进小院便主动道:“夏相,下官去意已决,就先回府了。”

面对着副相这声谦卑至极的下官,一向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夏景昀却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慢走。”

沈盛文和白云边还待客套两句,却发现卫远志等人也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登时明白了其中必有蹊跷,只好朝着杨维光尬笑两声,目送他迈步离开。

望着这位在今日之前还是文官第二人,极有望拿下丞相之位的老人那萧索的背影,刚刚迈出了人生至关重要一步的两人在这一刻,对官场的残酷又多了一层了解。

夏景昀目送着杨维光远去,并不担心他此去便踪迹,胭脂会亲自带人接到他,然后“护送”他回府,周密监视起来。

他收回目光,看着沈盛文和白云边,笑容重回脸上,“二位都挑一间房吧,大家都在中枢为官,无需拘礼。”

沈盛文便随便指了一间空屋子,很识趣地道:“下官就在这间吧。”

白云边却直接看着夏景昀,“夏相,你现在是在哪间啊?”

卫远志和李天风微微挑眉,难不成这白大人转性了,也学会【只要挨着上官近,随时汇报就行】的那一套了?

这也没啥好隐瞒的,夏景昀伸手指了指。

白云边看着那间房,“那我就在这间了。”

众人目瞪口呆。

白云边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道:“夏相搬进丞相的那间,这间不就空出来了吗?”

夏景昀都被气笑了,“那我若不搬呢?”

白云边搓了搓手,“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就去丞相的工房办公不好吧?”

夏景昀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走进了丞相那间已经被腾空的工房。

“搬!”

一声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传来。

卫远志等人无奈地笑了笑,朝白云边拱了拱手,各自回房。

沈盛文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种氛围,迟疑了一下,才朝白云边拱手道别,前去兵部收拾些东西,安排工作。

白云边当然不慌,哼了一声,同样转身离开小院,去往他忠诚的御史台。

别的不说,他这份敢于怼天怼地的头铁脾气,还真是适合御史台,以至于在御史台中,有几分威望日隆的感觉。

夏景昀在中枢忙活了一通,将眼下手头紧要的事情稍作梳理,便起身去往了黑冰台。

黑冰台中,已经没有了万文弼、严颂文等人的身影。

他们虽然还未被处决,但累累罪行是早就已经挖掘统计好了。

从而也失去了在黑冰台住单间的待遇,被转移到了刑部大牢之中。

夏景昀进了黑冰台,胭脂也刚好回来,夏景昀便顺势问起她杨维光的事情,胭脂立刻严肃道:“夫君放心,妾身已经命人进入其府中,监视软禁,杨维光也很配合。而整个杨府周遭,都布满了眼线,昼夜值守,每一位离开杨府之人,都将被严密监控,同时自今日始,黑冰台中也已经开始秘密对杨府所有人的根底进行排查,争取能顺藤摸瓜。”

夏景昀嗯了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把杨维光的事情处置好就行了,其余的奴仆也好,北梁谍报也罢,无需太过上心,这些情报本来就是从北梁那边弄来的,他们又不傻,能撤的,该撤的,早都已经办了。”

胭脂嗯了一声,“胭脂会尽力而为的。”

夏景昀笑了笑,转抚为捏,然后道:“我去与赵老庄主说说,你先忙着。”

当他来到赵老庄主面前,赵老庄主笑着迎出来,躬身拱手,“拜见夏相公!”

夏景昀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他拜了一半的手,“老庄主,你这是要折煞我啊!”

过去的称呼,过去的情,一切都如岁月陈酿般美好。

赵老庄主呵呵一笑,笑着道:“你啊,可是把老头子我瞒得好苦啊!亏得我们昨夜还在为你提心吊胆,都是方才见着胭脂才知道情况。”

夏景昀来这一趟就是专门来解释的,当即道:“此事绝密,如果提前走漏风声,一切就都不好办了,我自是完全信得过老庄主的,但与你说了,若是不与苏老相公、秦老家主等长辈言语,也容易生出事端,与他们说了,又要不要与卫老等人说?一说多了,难免走漏风声,索性就干脆都不提了。”

大家过日子,很多时候看的就是个态度,夏景昀如今贵为有名有实的当朝权臣,这么认真又诚恳地解释,本就没有什么不悦的赵老庄主自然是十分受用,便主动道:“你放心,我们几个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他们要谁有意见,我帮你与他们分说!”

夏景昀见目的达到,便笑着说了声多谢,然后道:“老庄主,领我去见见玄狐吧。”

赵老庄主闻言也收起笑容,“走吧。”

在黑冰台最隐秘,也是看守最严苛的牢狱之中,一身血污的玄狐躺在床上,听见门口的动静眼皮都不抬。

这些日子,他身上被陈富贵惊天一枪所造成的贯穿伤已经好了不少,但却多了许多其余地方的皮肉伤。

那些由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黑冰台手下,在郎中的帮助下,每一日,都在他的身上进行着汇报演出。

演出很完美,都能让他在受尽痛楚之后,身体恰恰又能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

这般不死不活的情况,打不倒一个武林高手多年锤炼的体魄,但真正杀死他心的,确实如今铁一般的事实,和夏景昀那段诛心的话。

于是,当不屈的灵魂破碎,留在这座不见天日的死牢中的,就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了。

“玄狐。”

当夏景昀平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玄狐的双眼猛然睁开,原本如死水般的眸子露出仇恨的光,仿佛灵魂又重新回来了。

见到这眼神,夏景昀的嘴角便露出微笑,“跟你说个好消息,太后娘娘母子平安,陛下身体渐复,已无大碍。朝堂一片安稳,那些曾经明里暗里帮过你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悉数拿下。虽然你罪该万死,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还要谢谢你。”

玄狐依旧坐着不动,但如果眼神能杀人,夏景昀此刻已经死上了千万遍。

夏景昀挑了挑眉,“你很想杀了我?”

玄狐并未言语,但身子却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被如此轻易撩拨的情绪,就证明了他此刻的脆弱。

那股支撑着他精气神被夏景昀敲碎之后,如今又被再度碾压,心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可能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夏景昀微微一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夏丞相,百官之首,当朝权臣。这些荣耀都有你一份功劳啊!”

玄狐却出乎意料地没被刺激到,第一次嘶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什么狗屁权臣,也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蠢货罢了。”

夏景昀并不动怒,“这么有底气?你是在说那位潜藏在我朝堂高层的那位北梁暗子吗?”

玄狐的面色猛然一变,夏景昀眉头一挑,嘿!随口一诈,没想到还真的诈出来了。

“那位被你寄望希望能够在朝堂上给我们添麻烦的人,已经被我抓出来了。”

玄狐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可能!你们绝对找不到他!”

夏景昀将那本折子打开,展露在玄狐面前。

看着绣衣局的大印,看着那些他都不知道的杨维光生平,被破碎了最后一丝幻想的玄狐蓦地喷出一口血。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夏景昀收起折子,缓缓起身,“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我还要等着将他凌迟,震慑宵小呢!”

说着他转身走出牢门,牢门内,玄狐凄然高呼,“北梁人!你们何其愚蠢啊!”

那随着手臂摇动而带起的铁链声音,就如同他那破碎成了一片片的意志,徒劳地碰撞。

走出黑冰台,夏景昀只感觉到心头那股郁结也纾解了不少,朝赵老庄主告别之后,便坐上了马车,去了户部。

随着他如今在朝廷的地位如日中天,善待下属的名声又早已远扬,户部这帮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都不用谁催促,从上到下,不仅没有人敢阳奉阴违或者摸鱼度日,相反个个卯足了劲,要登上那近在眼前的青云梯。

以至于夏景昀先前离京那段时间,在两个侍郎和各司郎中的支撑下,不仅顶起来了,还将户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不少陈年旧账,也都清理了一大半了。

夏景昀到了户部之后,便召集众人开了个会,核心思想就是一句话:好好干,前途绝不少了你们的。

以前说这句话就没人怀疑,如今位极人臣了,自然更是无人质疑,只有一片欢喜。

待众人欢天喜地神气完足地下去,夏景昀又将两个侍郎和各司郎中留下,商议了一些关于新政的事情。

时间就在这忙碌中,悄然流逝,当在户部的半日工作做完,夏景昀出了户部,也没坐马车,和昨夜刚回来的陈富贵一起朝着建宁侯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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