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如今那叫一个人满为患。

曾经的丞相、御史大夫就不提了,什么三四五六品官员关了十几二十个,更何况,还有三个地方大族的本家核心族人也都悉数羁押入京。

以至于好些不那么重要的家眷都被转进了京兆府,整出了分级管控,刑部的衙役和狱卒都戏称没点本事连进牢里关着的资格都没有。

但身处牢狱之中的人,却没有半分自豪。

要么因为自知必死而麻木;

要么因为心存侥幸而忐忑;

要么因为跌落云端而惶恐

要么因为被无辜牵连而怨愤;

九河王家、四象殷家、西凤卢家,三家的家主都是两三日前被押解入京,也都“有资格”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中。

当他们得知那边斜对面就关着万相、这边顶头的地方就关着严相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生出半分幸会幸会的受宠若惊,而是满心的绝望。

这样的人都逃不脱这悲剧的命运,他们这等小喽啰又有什么挣扎的可能。

只是可惜了那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可惜了那世世代代攒下的威名,可惜了这全族老小,可惜了......

可惜他大爷啊!唯一可惜的就是当初没把那个不肖子孙身寸墙上罢了!

谋害陛下的事情都敢做,你是死不足惜,你就没想过全族哄堂大孝吗?

哦不,这一搞连戴孝的人都没了。

想到这些无力回天的愤怒,众人都颓然地跌坐在这肮脏的牢狱之中,滴水未进,生无可恋。

而就在这时,几个狱卒走来,直接将他们三家家主从各自的牢狱中拎了出来,上了枷锁,推搡着朝外走去。

“老爷!老爷!”

“爹!”

“父亲!”

“伯父,等着我们一起死啊!”

“差爷!断头饭都不给一顿吗?”

牢房之中登时响起了好几声焦急而哀伤的呼唤。

而自知必死的三人也放弃了挣扎,只是扭过头,目光绝望地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试图将他们悉数记住。

那被拖行而过的狭窄甬道尽头,就是他们人生的终点。

但当他们被推出牢房,等待着他们的,却并不是行刑台。

发现自己三人被带去房间的时候,王家家主涩声道:“差爷,就我们这身份,用白绫和毒酒,是不是档次高了点?”

但官差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到了房间门口,将上着枷锁的三人推了进去,便关上了房门。

房中死寂,前方一片漆黑,身后断了退路,只有一缕缕光线从雕花空格中穿入,在地上拉出一道道浮尘游动的光柱,照亮了他们身前三尺。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彼此不认识,但都从对方脸上瞧见了同款的疑惑。

“你们准备好去死了吗?”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让三人瞬间惊疑地看了过去。

房间的侧帘被缓缓拉开,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点亮。

于是他们瞧见了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和他身旁高大的护卫,以及旁边的两名文官和两名仆从。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夏景昀。”

这个名字一出,三个老头儿登时如被点了穴一般,立马恭敬地跪着。

“罪人拜见夏相!”

夏景昀缓缓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你们事涉谋逆大罪,已是死路一条,其实无需对本相有什么恭敬。”

“夏相明鉴!我等虽知必死,但都是狼心狗肺胆大包天之后辈胡作非为,我等不敢狡辩,但对太后、陛下、相爷都绝无不臣之心,不敬之意!”

夏景昀不置可否,“你们三家,身为一州顶级大族,此番遭难之族人当有不少吧?”

三人迟疑,他们虽然身为族长,但还真不知道所有族人的具体数目,尤其是再连带家眷亲族,更是一笔糊涂账了。

“回夏相的话,罪人本族当有两千人上下。”

“回夏相,罪人本族有口三千余。”

“罪人本族共计有三千余名族人。”

这等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不是给领导回话的标准,身后的一个文官便主动道:“夏相,根据刑部文书,此番缉拿,奴仆不计,九河王家族人共计两千七百四十二口,四象殷家共计三千三百五十七口,西凤卢家共计三千二百二十九口。除核心族人外,其余皆扣押于当地州衙,等候发落。”

听见这样的数字,饶是三位已知必死的老人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人口和土地就是古代大族的命根子,积攒下如此多的族人,这是多少代的奋斗啊!只可惜一朝丧尽!

“夏相!我等犯下谋逆大罪,罪无可恕,甘愿赴死,但此事实是遭了牵连,族人无辜,还请夏相高抬贵手,为我族人留下一丝血脉吧!”

九河王家的家主终于忍不住,喊出了那个不敢开口的话。

但谁都没想到,夏景昀竟然接话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是被牵连的。那三个罪魁祸首及妻儿自然必死无疑,但对于远在地方州郡的你们,我的本意也是想给你们一条生路的。”

这话一出,三人登时膝行向前,神色猛然激动起来。

“夏相!求求你,饶我们一命吧!”

“夏相,我等真是无辜的啊!”

“无辜?!”夏景昀的声音却陡然一高,“你们无辜,你们的亲儿子、亲弟弟和逆贼同谋,刺杀陛下,你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们还在说无辜?你们若不下令他们阻挠新政,他们会铤而走险,做下如此蠢事?你们无辜?那些因为这等答案被株连九族的人,无辜吗?!”

三人被夏景昀骂得一懵,我们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吗?

“记住了,你们罪该万死,只是太后仁厚、陛下有好生之德,而本相不想杀那么多人!”

三人瞬间明白了问题的根源,趴在地上不敢吱声。

夏景昀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谋逆大罪,便是太后、陛下,亦不可随便开口释放,需遵祖宗成法,需令朝野心服口服,所以,你们想要活命,并不是那么简单。”

三人这时候都明白了过来,连忙磕头不止,“请夏相明示!罪人愿意赎罪!”

“朝廷如今在开南洋、东洋、西域之商路。不仅要开商路,更要出兵开疆拓土,雨燕州以东,撮尔小国已经被灭,被朝廷远征军征服。国朝南境,顺大洋南下,有广袤热土,肥沃非常,一年可产三季稻,朝廷也将派水师南下。我给你们的这条活路就是,南下,或者北上。”

三人错愕抬头,一面是活命的诱惑,一面是安土重迁,祖宗基业的情怀。

夏景昀有些不顾形象地蹲下来,看着他们,开口道:“带着你们的族人,出雨燕,下南洋,朝廷会给你们钱粮支持,让你们安家,还会派兵,帮着你们打下土地,供你们繁衍生息。你们还是我大夏的子民,但你们,同样是一片广袤热土的先民。”

三人对视一眼,苦笑一声。

夏相公的话看似是商议,是鼓动,实际上,他们有得选吗?

于是,三人齐齐俯身,“罪人愿往!”

在他们身后,一个文官执笔之手微微一顿,在纸上写下结语:

【时永平元年夏五月,三家得赦,举族外迁,为国前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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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郊十里,北梁众人在白云边现身之后,在一句嘲讽的打油诗下,在耶律德的带头下,终于是缓缓下马。

白云边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来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耶律德眉头一皱,身后就已经有脾气火爆之人冷哼一声,“求你?你怕是想多了,是你们求我们!狂妄自大,蛮横无理,这等人竟然能身居高位,足见贵国人才凋敝,!”

白云边立刻神色严肃,看着开口之人,“本官不许你这么骂自己!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那汉子瞬间噎住,而北梁阵中当即有人反击,“伶牙俐齿,徒逞口舌之利,还自诩中原正朔,简直贻笑大方!”

“徒逞口舌之利?你们骂不过就说别人徒逞口舌之利?要是你们骂得我们哑口无言,怕是早就洋洋自得了吧?难不成你们还会自扇耳光,喊着对不起,我不该徒逞口舌之利,以至于贻笑大方了!”

白云边冷哼一声,“挑事的是你们,输不起的也是你们!赢了就狂,输了就自欺欺人。两国之间,无非就是动口和动手,怎么,你们觉得你们的长处在动手吗?是不是当着姜玉虎,你们也要硬气地说一句,一介莽夫,徒逞匹夫之勇罢了?你去说一个我看看?”

若是原本,这话攻击力倒也不算强,但对于这些在几个月前刚经历了饮马原大败的北梁人而言,白云边此举无异于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了。

“白大人,我等初来乍到,你便如此气势逼人,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待客那得你是客啊?我朝鸿胪寺卿郎大人道中相迎,你们一个个的还在这儿装傻不下马,有向主人摆架子的客人吗?”

“我告诉你,我等此番乃有要事,便是贵国夏丞相当面,也要掂量几分!”

“那我也告诉你,本官就是这般厉害的汉子,便是姜玉虎当面,他也不会像你们这般在本官面前妄言自大!”

“白大人!”耶律德终于忍不住了,不能再让手下人一个个凑上去挨嘴炮,何况姜玉虎的名头也让他心惊,当即脸上露出笑容,“白大人,草原儿郎直来直去,礼数有缺,还望你不要见怪,咱们进城吧。”

白云边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本官大梁宣徽院宣徽使耶律德,忝为此番使团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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