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对方是多虑了。
曾经的所作所为,已经自作自受,她不至于落井下石,去破坏一段看起来并不美好的姻缘。
姜海吟把冰淇淋递给儿子,自己也低头舔了口。
当凉意滑入喉管,有什么东西忽然划过大脑。
她一愣,拼命抓住那丝错过的感觉。
那个男人,好像说她和白芊……长得像?
她皱起眉,恍恍惚惚中,温云虹最后那句嘶吼,从被忽略的记忆里拉扯了出来。
“早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你挖出来的!找了个替身结果被他玩得团团转,养硬了翅膀……”
替身。
谁是谁的,替身?
“妈妈,你的冰淇淋要化了。”
乳白色的奶油滴落在手指上,冰冰凉凉的。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望着那张漂亮稚嫩的小脸蛋,一个同样被忽略了很久的问题自脑中浮现。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妈妈的?说实话。”
小男孩怔住了。
乌黑的长睫颤了颤,他眼神飘忽,表情为难。
好半天,才垂下头,抖着嗓音小声道:“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其实,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公寓。
小林臻牵着她的手来到书房:“我不记得我那时候多大了,只记得有一天下午,也像今天这样,天阴沉沉的……”
五年前。
一道闷雷炸响,把小床上的小男童给惊醒了。
他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唤道:“爸爸……”
没人回应他。
四周静悄悄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
小男孩没哭也没闹,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自己吸吸鼻子,很快调整好情绪,蹬着两条小短腿,滑下了床沿,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客厅里走去。
挑高式的落地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小男童吓得跌坐在地上,却立刻倔强地咬住嘴唇。
“爸爸……”
颤抖的小嗓子里,已经有了哭腔。
这时,有一间房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
对于小孩子来说,就像黑暗中的指明灯,他立马爬起来,摇摇晃晃地靠近,推开了书房门。
书房他是来过的。
事实上,从记事开始,这里是他最常待着的地方。
爸爸通常会坐在那张很大的桌子前,盯着那块发光的屏幕,时不时拿出长方形的盒子,跟盒子里的人讲话。
而他,就在旁边爬来爬去。
只要不去搞破坏,爸爸一般不会搭理他。
所以有时候,他会故意调皮。
但爸爸分给他的时间,依然很少很少……
小男孩眨眨眼,抬头望着墙面上突然出现的黑洞。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书房里面,还有道门。
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他很快把找爸爸这件事抛之脑后,迈着小腿儿,哒哒地小跑了进去。
然后,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爸爸,以及满墙的照片。
“她们是谁?”
男人回过头,向来冷漠的眸底浮起一丝波动。
“她们是同一个人,你的母亲。”
听完,姜海吟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看着面前红着眼眶,低头不语的男孩,磕磕巴巴道:“那、那就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就知道我……”
“是的。”
“那为什么……”
“我恨你。”小林臻抬起眼,鼻头红红的,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不要我,别人都有妈妈……是我不够听话,不够乖吗?”
“为什么你明明回来了,却不打算认我……”
“可是,你又对我那么好,你笑起来很美,像太阳一样,暖暖的。”
“我既怨恨着你,又希望能留下你。”
“后来……爸爸跟我说,允许我跟着你,交换条件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告诉他,你的最新消息和动向……同时,不要提起,早就知道你是我妈妈的事实……”
睫毛湿漉漉的,戳着眼睛有点痛,小男孩想要抬手去抹眼睛,却被拦住。
姜海吟蹲下身,用纸巾轻轻擦拭,温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
虽然妈妈的态度依然温和,但小林臻还是越想越害怕,他怯怯地伸出手,攥住女人的衣服,哽咽道:“你……你会讨厌我吗?会不会……不要我了?”
“小臻,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不要你。”
“那……你还是不要爸爸,对吗?”
“不,你们两个我都要。”
她展开双臂,将小小的身躯搂进怀里,拍了拍颤抖的后背:“你能自己回房间待会儿吗,我想去那里面看看。”
“好。”
姜海吟依照儿子所说的那样,按住书架上的装饰物,用力一推。
咔嗒。
墙壁上的隐形门果然开了。
一走进去,头上的感应灯立刻亮起,照出一条昏暗的窄道。
道路尽头是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房间。
不算压抑,甚至还有天窗。
此刻外面又下起了雨,雨点滴滴答答砸在窗户上,像泪珠一样缓缓滚落,留下长长地水痕。
房间里十分整洁,一排排的书,却是与外面那些法律法规完全不同的种类。
大多是外文,有些语言是她所不了解的。
但能依稀看出,基本上都与犯罪有关。
她随意抽了一本,血腥冰冷的描述,被用红笔划下过批注。
而另一面墙上,则全部是自己的照片。
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合影和学校要求的照相,她这个人,被单独裁剪了下来。
每张照片旁边,都标注了获取的途径,拍照时的时间和地点。
桌面上,摊开一本笔记。
劲瘦飘逸的字体,记载了她的成长经历,以及对她的性格分析。
只要是能调查出来的,都在墙上或者纸上。
包括但不限于,她误诊的癌症报告单,饮食喜好,一些小习惯,内衣的尺码……
姜海吟拉开抽屉,再次大吃一惊。
当年没有带走的旧物,她藏在床底下的物品,年少时没有送出去的情书和日记……
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破损。
她跌坐在椅子上,慢慢翻看起那本笔记。
通篇没有任何涉及内心情感的坦白,只有一句语意不清的话。
【她以为,我为什么想把她送进监狱?】
没有答案。
一如既往地猜不透。
但她隐约能够确定,与正义和憎恶,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