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之一直牵着宋予恩的手,未曾松开。
直到话说完,几人打算出葳蕤庭。
沈藏之对外到底是废人,坐在轮椅上,必须装作虚弱无比。
长宁郡主不去前厅,自然是要回荷风榭。
前厅在南,荷风榭在东,不是一个方向,几人在葳蕤庭门口分开。
身边只剩下麦冬和桑枝,还有默默不语的附香,沈藏之才轻声道:“谢谢。”
宋予恩正想着萧家的事,有些莫名其妙:“谢什么?”
“刚才。”沈藏之指了指她的手:“你没有在母亲面前拆我的台子。”
他的手是温热的,牵的时间有些长,那股子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
宋予恩紧了紧手,抿嘴迟疑一瞬:“既然你这般说,肯定也知道牵手的动作有些不妥。”
后面的话,她没有往下说。
其实她有些浑浑噩噩,还有些莫名其妙。
重生到现在没几日,发生的事却数不胜数。
但不管如何,她跟沈藏之的婚事默认为交易,可稀里糊涂,昨晚上……
宋予恩不免想到那些令人又气又臊的场景,也不知道为何,两个人忽然间就……
比起那些,牵手算的了什么?
她自觉矫情,话没说完,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成了一种奇怪的内疚和自愧。
沈藏之听出了弦外之音,也明白她为何这般。
宋予恩的生长经历跟旁人都不同。
刚出生几年,成桂枝并未随夫君出征去前线,留下悉心教导,真心疼爱。
宋予恩是成桂枝宋明运手心里的宝,金尊玉贵。
直到某一次,宋明运受伤,差点一命呜呼。
成桂枝得知消息,担心之下去了前线照顾夫君。
一开始,她的确只想等宋明运好转后回上京看,可前线的日子,激发了成桂枝内心的触动。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战士受伤,只靠军医根本忙不过来。
她留下,能帮上不少忙。
宋予恩也逐渐长大了,她安排好伯爵府的事宜,义无反顾在前线当上了军医。
成桂枝为了万无一失,买入府内的下人全部签的死契。
但她算漏了人性浅薄,宋予恩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女孩子,压根无法立足!
宋予恩后面吃的苦,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这也是沈藏之近几日才查到的真相。
越看,他越是心疼宋予恩。
那些孤立无援的日子,难以想象她在吃人的伯爵府,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也正是那些经历,让她勇敢却又带着矛盾的胆怯。
沈藏之定定的瞧着她,如墨晕染的眼底带着浓郁的心疼。
宋予恩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一时间分辨不出他的情绪:“算了,也没什么。”
“何况你我是夫妻了……”
话没说完,沈藏之再度握住她放在轮椅推把上的手。
宋予恩颤抖一瞬,并未躲开。
“你说的对,你我成婚,夫妻一体。”沈藏之郑重其事,像是随口说出,又像是一种承诺。
“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我在,你不用自己独当一面。”
宋予恩听着这话,不置可否。
两人成婚太快,她依稀记得,三日前他还不是这个态度。
对于她提出来的要求,他带着玩味和质疑,为了长宁郡主的身子,才决定一试。
何况,她曾经试着相信别人,谁知道拉她出深渊的沈修益,是另一种深渊。
宋予恩垂下眼眸,避开沈藏之灼热的视线:“多谢侯爷以诚相待。”
她避开了他的承诺。
沈藏之眼底暗了一瞬,缓缓松手,发出一声叹渭:“走吧。”
一路相顾无言。
跟在身后的麦冬看向附香。
附香察觉到他的视线,瞪大了眼睛,狠狠剜了麦冬一眼。
麦冬:???
天色擦黑,夏日的傍晚,带着火色的晚霞,烧的整个临安侯府通红一片。
前厅热闹的很。
几人尚在连廊,就听到了一片欢声笑语。
宋予恩推着轮椅的动作慢了下来。
光是沈老太君一人归来,怎么会这么热闹?
沈藏之也发现了问题,王氏不是个活泼性子,端的是沉稳贤良的身份。
沈修益并非稚子,就算哄沈老太君开心,亦不会有这个效果。
沈藏之侧头问麦冬:“还有客人?”
麦冬正瞧着附香,闻言赶紧回过神:“没听说啊,我们昨儿就接到了消息,说老太君到了临县的别苑。”
“天黑不好赶路,所以今儿抵达……”
沈藏之蹙了蹙眉。
宋予恩推着轮椅到了门口。
众人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并未发现他们的到来。
也是这时候,他们才看到前厅果然有别的客人。
几个娇俏的少女围着沈老太君,左一句有一句,活泼又不显聒噪,哄得老太君连笑不止。
王氏和沈修益同样笑着。
老太君笑过后,点着伏在她膝盖边的少女额头:“我就喜欢你们这几个丫头。”
“年轻活泼,像春日盛在枝头的迎春花,花团锦簇。”
被点到的少女噘着嘴:“老祖宗,我可不是迎春花,我是冬日的寒梅呢!”
“是是是。”老太君还要往下说,余光终于扫到了门口的两道身影。
这一眼,笑意僵在了脸上。
老太君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起身:“是,是藏之?”
年初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她走的时候,恰好沈藏之年末归来述完职,继续启程去前线。
那时候的沈藏之意气风发,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还是难得一见的主将。
怎么短短半年,他成了这样?
沈老太君只听说沈藏之自战场受伤了,却不知道他伤的如此严重。
还是昨儿宿在临县的别苑,隐约听到下人嘴碎,才知道比她想象的厉害些。
饶是如此,她也没往最差的地步想。
这会儿瞧着判若两人的沈藏之,老太君终于知道不对了。
几个少女见状,笑意停下,一个个乖觉的在老太君身边站好。
视线则是好奇的在沈藏之和宋予恩身上打量。
老太君泪眼朦胧,拄着拐杖颤巍巍朝前,步履缓慢的走向沈藏之。
沈藏之面色苍白,声音不复从前,虚弱无力:“老太君回来了,一路可还好?”
直到他开口,老太君才如梦初醒。
加快速度往前,疾步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怎么会,会这样呢?明明你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沈藏之虚虚一笑,像是在安慰老太君:“战场无情,刀剑无眼。”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伤,我母亲萧氏一脉的惨剧,不是早就摆在眼前了?”
老太君视线往下,落在他盖着薄毯的双腿上,颤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只怕是……再也好不成了。”沈藏之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腑脏一并咳出来。
王氏等两人寒暄够了,找准时机上前。
先是扫了眼宋予恩,这才惋惜道:“老祖宗,藏之受伤几个月了。”
“别说太医,民间也请了不少大夫来,门槛踏破了,这病始终是没起色。”
“您年事已高,本来这等惊天大事应该早些告诉您,可侯爷担心您的身子,下令先瞒着您。”
“我们都不敢当那长舌妇,本想着等您修整好了再说……”
老太君退后两步,一阵阵眩晕袭来——
沈家这些年来不太好,不管是本家还是旁支都没出挑的子弟,唯嫡长子沈藏之一枝独秀。
少年将军,也是凌云开朝以来最年轻封侯的英才,更是整个沈家的希望。
他应该是能带着整个临安侯府乃至沈家飞升的人,怎么尚未飞起来,翅膀就断了呢!
老太君身后的小丫头眼疾手快,搀扶着她道:“老祖宗,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大表哥年轻,说不准还有奇迹呢?”
沈老太君没顾着那安慰的话,急急问沈藏之:“太医说不行,鲁鸣呢,他可是神医!”
沈藏之咳嗽完了,苍白的脸憋得通红,瞧着老太君并未说话。
王氏在另一侧扶上老太君的手臂,长叹一声:“鲁鸣也来了好几次,可是……”
这个语气,后面的话不用往下了。
老太君终于是受不住这个刺激,双眼一黑,朝后倒去。
王氏和那小丫头不约而同的扶着她。
一番手忙脚乱,还叫了府医过来,老太君终于接受了现实,半躺在侧厅的软塌上垂泪不止。
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跟在沈藏之后面的宋予恩。
宋予恩自打到了前厅门口,便一直沉默观察着。
前世老太君归来没带客人,这几个姑娘是在她到家后二十日,从老家而来。
还是老太君修书过去,催促她们快马加鞭赶来的。
目的是为了给沈藏之纳妾,急急要在他死前留下一儿半女。
沈藏之前世就是装病,岂会顺势而为,以宋予恩是圣上赐婚为由,把这几个姑娘拒之门外。
老太君塞不进去人,怒火自然撒在了宋予恩身上。
眼下,老太君目光挑剔的审视宋予恩:“你便是藏之的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