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屋中,常青青听得谢知兰传述张家嫂子的言语后,脸显诧异之色,秀眉轻蹙,凝思不语。
青娥言道,“对于医术,我是不为精通,但以子时生产的幼猪下药治病说法,却是觉得不可思议…”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奇人异方或许有之,但以幼猪下药治疾之说,却是让人奇怪…”
青娥眉头一皱,言道,“这幼猪产下一两日之中,几无差异,变化甚微,那苏姓先生是如何分辨幼猪是子时所产?”
“应是他有着一套辨识的方法吧…”常青青沉吟道,“而以张家嫂子言语来看,这苏先生的暗疾应是难治,以至于长期需求子时生产的幼猪…”
谢知兰言道,“那可是要将猪仔送去卖与?”
“虽说是不缺家用,但这二十两银子却不是小数目,而若是不卖…亦会让邻人相疑我等,日后倒是会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常青青言语一顿,望向青娥,“若是长疾,其眉宇间定然有迹可探,青姨你也通晓些许医理,且与知兰同往,暗中观察这苏先生迹象,回来与我言知,或许我可以对症下药,与他根冶…”
常青青早年积蓄多给与方常胜安置流民为用,私房甚少,待回到药王谷后,入山采集草药,卖与药商,数年来倒是蓄有不少银两,且眼下依是釆药卖与商人,确是不愁生计。
“好,用过早膳后,奴婢让陆明赶上驴车送去…”青娥点头道,“今日恰是赶集,家里谷米所余不多,此行正好能带上一石回来,也能给念久、小少爷带些糖果…”
苏家屯位于中台峰西侧,与老虎沟距有近十里路,是‘小五台山’诸峰范围内最大的村庄,也是诸村落每逢初一、十五赶集的地方。
“陆大哥他们要转流关注丹炉炉火,还是我来赶车前去为好…”谢知兰言道。
苗家的‘周天心法’亦是大成武学,虽说常青青入门也早,但真正潜心研修时日,却是在生下赵忆非之后,那时她已是十八岁,在药王谷期间得贺梅指点,才为踏入归真境大成。她心知自身武学微弱,便是想用‘丹药’助力,来提升武学境界。
而苗家‘百草经’,记载有提升真元的丹药炼制方法,其中‘归元丹’功效最为显著,但常青青发觉,依当日楚南风从青城山带回配方所炼制的‘魄元丹’,其功效亦非寻常,便想将两种丹药药力融合,所以迁居南台峰数月间,一直在试炼新的丹药,期间皆由唐慬、陆明、张勇三人照看炉火,而不日新制丹药即将出炉,眼下自是容不得有些许差错。
“知兰你又是助我采药,又要操持家务,还要被忆非缠扰…”常青青感叹道,“我真不知如何相谢与你…”
“姐姐传授‘周天心法’,已使知兰受益无穷,这般言说,却为让知兰不知所措…”
青娥笑道,“知兰姑娘来日若是遇上了可心人,奴婢当要想方设法让那良人上门方可…”
“青姨…”谢知兰脸色顿然绯红,娇羞之下,却为向厅外奔岀。
在常青青轻笑声中,满脸笑意的青娥举步行出厅屋,在庭院石桌备上粥食,招呼众人用膳。
用过早膳后,青娥先为出院去唤上那张家嫂子,而谢知兰则寻出一只竹篮,用粗布铺底,将四只刚生下来的幼猪放入篮中,再用粗布遮盖,然后行到后院,将驴车从侧院牵到宅院前,待青娥与张家嫂子来到后,便赶着驴车去往苏家屯。
乡间路道崎岖不平,近十里路,却也费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苏家屯,在张家嫂子指引下,穿过村落中热闹的赶集地段,朝东北侧方向又行了近三里路程,来到一座背靠中台峰、坐北向南的宅院前面。
只见那宅院围墙两侧被一片高有两丈的竹林遮掩,微风拂过,竹叶摇曳间隐约可见青砖砌成的院墙。
门檐向前延伸三尺余长,青瓦层叠覆盖,两边檐角微扬而起,两扇紧闭的大门刷着黑漆,正中间嵌有一对虎头铜饰门扣,一条青石门槛高近尺,遮阳门檐对齐的门前月台,宽有五尺余,三层青石台阶拾级而上。
谢知兰轻扯缰绳,止住毛驴前行,张家嫂子率先下了驴车,举步行到宅院门前。在她拍着门扣叫门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一位面容白皙、五官精致、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只见他身着淡青色直领袍衫,束着黑色的腰带,身材挺拔,儒雅气度中透着超越年龄的稳重。
那少年听完张家嫂子的一番言语后,举目望向驻足三丈之远的谢知兰、青娥,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那笑容却为让人如沐春风。
脸颊莫名发烫的谢知兰,又觉心头小鹿乱撞,听得张家嫂子的招唤,心神一定,咬了一下嘴唇,随着青娥身后款步近前。
“苏先生出门访友,这是苏公子…”张家嫂子言道。
“常宅青娥见过苏公子…”
“谢知兰见过苏公子…”
“小可苏长安有礼了…”
待三人见礼之后,张家嫂子言道,“青娥姐,把幼猪给苏公子便可。”
苏长安伸手接过青娥递来的竹篮,掀开粗布略为一看,点头道,“三位稍后,小可这就去取上银子…”
未待众人作答,苏长安转身行进院内,片刻后,只见他左手提着钱囊,踏步而岀,将钱囊递与青娥,言道,“青娥大姐,这是二十两纹银,请过目…”
青娥接过钱囊,打开略为一观,言道,“是二十两纹银,多谢苏公子了…”
苏长安微微一笑,伸手从袖袋中掏出半锭银子,递与张家嫂子,“有劳嫂子费心,恰好今日赶集,买点糖果与令公子…”
话未讲完,那张家嫂子将手一推,“这如何使得,我家相公亦是读书人,若是知晓,当会责怪于我…”
苏长安笑道,“嫂子若是不收,家父归来亦会见责于我,届时当会遣我送去,岂不麻烦…”
张家嫂子摇了摇头,引身后退一步,欠身道,“苏公子的好意心领了,奴家就告退了…”
谢知兰与青娥见状互视一眼,齐为行礼告退,随着张家嫂子身后,行下台阶而去。
张家嫂子虽为人妇,毕竟是女子之身,苏长安自不便将银子执意强递,望了一眼三人行去的背影,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进入院内,将大门关上。
转过屏门墙,提起置放在院庭中的竹篮,疾步行向后院,行到离后院院墙五尺之距时,环顾四周片刻,骤然纵身而起,穿过院墙外的竹林,向中台峰疾纵而上。
中台峰高有六百余丈,山中植被繁茂,此时方值辰时,半山腰上依是云雾缭绕,苏长安纵掠至四百余丈高的山径时,站定身形,转而向右侧林中行去,绕着林树行有三十余丈,一处拱形崖壁赫然眼前,这崖壁高约十五六丈,壁面斑驳错落,背东之侧凹凸起伏,朝南、面东之向则颇为平整。
崖壁拱心前,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地势,宽约十来丈,深有三丈,在离崖壁一丈距离之处,有一块近两丈高的巨石,想是饱受风吹日晒,巨石面层粗糙坑洼,拱心平地之下,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林木高低错落,向山下延伸而去。
苏长安纵身掠下崖壁,落在巨石左侧,行到巨石与崖壁相向的正中间,面对崖壁,身形突左突右疾闪晃动,将及十息之数,整个人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有小半个时辰,又见苏长安提着竹篮凭空出现在巨石前面,紧接着身形一纵,向山下林中闯入,半盏茶功夫后,便回到了山下宅院。
当身形纵入后院之际,却为听到一道声音,“长安,前院后院皆有门户,为父外岀期间,你进岀自家宅院都是跳来跳去吗?”
刚为落身站定的苏长安,闻言伸头一伸,旋而脸色一正,应声道,“孩儿知错了,望爹爹莫为生气。”
“到前厅来…”
“是,爹爹…”
前庭厅门口站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葛布袍衫的老者,当望见苏长安身形出现廊道上之时,微微一笑,“到山上了?”
苏长安点头道,“半个时辰前,老虎沟张家嫂子,带着其邻居来宅,售卖了四只幼猪…”
“哦?”苏姓老者眉头一扬,旋而笑道,“可是子时所产?”
“孩儿试了,幼猪喝了灵水,全身立为透明,确是子时所产。”
“看来这张家媳妇不仅是热心肠,还与我苏家有缘,你相谢人家没有?”
“孩儿与她银两,她又为推却…”
“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诚不欺人,她夫君只晓得埋头苦读,想是不知谷米如何而来,还自视清高,家务生计全赖她一人身上…看来为父还歹将银子埋在她家田地了。”
苏长安强忍笑意,低首言道,“爹爹此行如何…”
“将那蕲王送回府中,又掳了一位司天监官员询问,岂知他一问三不知,为父恐他言诈,本想抓他家人作胁逼问,岂知来了一位身手了得的大内供奉,竟能以抱丹大成之力,迫得为父收招回护,掌力比房州那位元婴境之人,犹为不输…”
原来这苏姓老者竟是掳去郑王、蕲王的蒙面人。
苏长安疑道,“有如此人物?爹爹可是看岀他的来历…”
苏姓老者摇头道,“为父岀山这几年间,埋头在青龙山寻找灵穴,却是疏忽了对江湖人物的留意,看来要再去太白书院一趟,从头查起…”
苏长安略一迟疑,言道,“爹爹不是说书院之人是毫不知情…为何还要再去查探?”
苏姓老者眉头一皱,举步行到庭中的石桌跟着,引身落座左侧石墩上,摆动右手示意苏长安落座身侧。
待苏长安落座右侧墩上后,苏姓老者言道,“为父当年只是抓了书院中的学子询问,未曾对那闵姓兄弟入手查询…”
“可…爹爹不是查岀他二人从未离开书院吗?”
“若非金龙灵运有变,为父亦是不会出山,想是与你一般,以为山外之人,亦如山中邻里这般朴实诚信。
这近四年来,虽说为父只能算是有一半时日,可以离开中台峰,而其间也多在青龙山中,但来来去去之间,却为见识不少诡诈之徒⋯”
苏姓老者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又道,“眼下那逊帝有高手相护,掳其不得,这蕲王请来却是做了无用之功,从那护卫口中所得知的三人,其中穆道承已是身死,那明无僧人无人知晓他来自何处,更不用说去往何处,而楚南风听闻是遇了海难,生死不明…
眼下能知晓龙脉真相的唯有三处可寻,一,寻赵匡胤,二为在房州保护逊帝之人,其三就是太白书院…赵匡胤、房州这两处高手如云,应是难成,故而为父才想从书院入手…”
“那爹爹想如何着手?”
“唉,为父对他们生平几无了解,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们家人作胁,虽说那闵氏兄弟未曾离开过太白书院,但想他们或是知情…”
苏长安听出其父去太白书院复查是无奈之举,闻言便道,“若是闵氏兄弟不惧爹爹所威胁…置其家人于不顾,难道爹爹真的会下狠手?”
苏姓老者一愣,双手一摊,反复望了一眼,叹道,“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孩儿有一想法,不和爹爹是否同意?”
“讲来听听…”
“孩儿想岀山,前去开封,混入大内…”
话未讲完,苏姓老者顿然摇头,“不可,此下还未确认逊帝是否为真命天子,当不可对赵匡胤下手…”
“孩儿并非此意…”
“哦?你的意思是混在赵匡胤身侧?”
“正是,若非有人相助,以他之力,绝难可以谋夺大运,孩儿心猜他身侧必有知情之人,倘使可以接近赵匡胤,终有一日会让孩儿窥岀丝缕痕迹…”
“你应知我苏家祖训,未为婚娶生子,是不可离山…”
“倘若未能早为寻到龙脉灵穴,而赵匡胤又攻打这北汉之地,届时如何能使金龙灵运臣服一统大运?但若被赵匡胤强行取了北汉,它必会远遁而去,天下一统大势也是不成,而若金龙遁去北辽,金、水得以相依,那天下一分为二局面立现…”
苏姓老者摇头道,“当年袁天师已隔断金龙北遁地脉,若无传国玉玺,金龙绝无可能遁走北地,况且无人能知晓玉玺的用处所在…”
“可即使金龙不遁北地,只要它一为遁去,百年之期必会成势,届时天下亦会大乱,难道爹爹要、要……”
想是知道苏长安的言下之意,苏姓老者眉头一皱,顿为沉思起来,良久之后,望着神情期待之色的苏长安,言道,“你也知为父当年因急于求成,至使眼下每年都要闭关百日,若是在为父闭关期间,你无论寻到任何线索,都能做到按兵不动,为父就允你岀山。”
“爹爹放心,孩儿绝不擅自妄动…”
“还有,无论如何都不可施展‘春秋诀’掌法…”
苏长安展颜一笑,“爹爹每次出山都未携上‘抱节’,孩儿便知爹爹是留下剑道给孩儿行走。”
苏姓老者叹了一声,眼神尽显怜爱之情,“其实为父是曾想过让你岀山助力,就是担心你心性善良,会为人所趁……”
“孩儿明白,孩儿绝不让爹爹担心…”
“以你此下的年纪有着抱丹小成的修为,定会引人相疑,你当要压在神念小成之境…”苏姓老者言道,“而若知此,很难混进大内司职,为父有个安排,但想是最为妥当…”
“请爹爹示下…”
“为父前日甩掉那使掌的高手,在泽州一处山洞中作了歇脚,在午时之后,又为转去开封,想寻出司天监监正所在,在前往司天监的路道上,经过一处正在修建的一座府院,听得两名‘将作监’官员争吵,一人言称这样不符礼制,一人言称那般规格甚高,心感奇怪之下,为父暗中抓了一名兵卫打听,原来这府院是修与赵匡胤之子为用…”
苏长安极为智慧之人,闻言心念一动,“爹爹的意思是,让孩儿随护这皇子身边…”
“不错,为父询了那兵卫,此皇子名唤赵德昭,次月将会出阁入仕,官拜贵州防御使,此赐封已在礼部备册,两日后,你且先去开封寻个地方落脚,寻策如何混入皇子府…”
“孩儿遵命…”
“冬至之期,你万万要记得回山,助为父开灵养龙…”
“孩儿谨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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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将到,谢知兰三人回到了老虎沟,与张家嫂子道谢作别后,谢知兰将驴车赶到宅院前停下,与青娥将在集市上购置的谷米等物搬进院中,待物件安放好之后,谢知兰便行出宅院,将驴车牵去侧院安放。
庭院中,常青青望见青娥衣衫上,明显有泥土斑驳,心感奇怪,言道,“驴车翻了吗?青姨,怎么周身都是土迹斑斑…”
青娥苦笑道,“是翻到田间去了…”
“哦?这毛驴已是被知兰驯得服服贴贴,怎生会发脾气…”
“奴婢与张家嫂子盘坐在车板上,正聊着有关苏家的话题,突然间驴车就翻进田沟去了,却为不知是何原因,幸好那时还未到集市,不若谷米想是要倒了一大半…”
常青青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应是那毛驴突然来了脾气,先去后院把衣衫换了吧…”
青娥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