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腾文学 > 穿越小说 > 晋末长剑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最后时刻
二月二,春社节,天气似乎有转暖的迹象。

从梁军大举南下开始算起,江陵已经被围困一个多月了。中间因为过年的关系,双方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又是无止境的攻防战。

陶斌感受到了些许希望,因为天气渐渐转暖了,虽然还没完全脱离冬天的影响。但在春社节前后,江陵附近下了几场雨,地面变得潮湿泥泞有些变化已在慢慢发生。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尤其是东边传来消息,竟陵失陷了!
失陷的原因不复杂,但很伤士气:父亲陶侃自忖梁军师老兵疲,率部东进,与梁军战于竟陵城下,水陆兵马两万余,外加竟陵守军数千,对上三万多梁军,“战不利”、“退守华容”。

战报上只有寥寥数语,不太真切,但陶斌通过询问信使,得知就是野战失败,没别的原因。

中军直接让梁国禁军击破了,打不过,就这么简单。

在此之前,父亲曾经率部沿着沔水北上,绕后攻打了几次梁军补给线,小有斩获。最辉煌一次,烧掉了梁军一座中途囤积粮草的营寨,得粮数万斛,俘斩数百丁壮。

当然,这是实际斩获,在军报上则写成“连破二十余寨”——谷仓用栅栏围起来,一个谷仓被算成一个独立的营寨,俘斩数百丁壮则写成“杀梁兵数千”,写军报这种事情,非常有技巧。

这样的迂回绕后作战,逼迫梁军抽调精兵、骑卒,遮护粮道,巡逻也变得更加密集了,客观上帮助了竟陵的防守。

但其实于大局无补。

梁军若不是很想南下,抱着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算的心思,可能嫌麻烦就走了,但如今他们决心很大,指望这种袭扰就让其退却,显然不可能。

于是就迎来了竟陵之战。

结果和前几次一样,“战不利”。梁人甚至卷着溃兵攻入竟陵城中,攻夺了这座城池。

其余败兵在水师的掩护下撤至杨口。

这里其实是可以守一守的,盖因梁军攻城时会遭到河面上舰船弓弩打击,死伤会很大,不过父亲直接撤走了军民,分至华容、沔阳两城。

如此一来,战场算是彻底远离了沔水,进入到了云梦泽附近。

陶斌不好评判这样是对是错,他更不关心那边的局势,反正梁人也不太可能深入云梦大泽作战,他只关心江陵。

就在昨天,幕府长史周抚率水师进至城东,往城中转运资粮、器械、人员。

梁军似乎早等着这一天了,数千精卒冲杀而至,最终只有六千斛粮食及千余荆南诸郡蛮兵撤入城中,其余皆被烧毁。

这么点增援,可谓杯水车薪。

更坏的是,援兵们带来了外界的消息:失败,无尽的失败。即便军官们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压根没法完全杜绝。

而且,你越封锁,传播起来的消息越吓人,诸如——

陶都督病重,不能视事;

竟陵之战,三万人全军覆没;

武昌有人造反,献城而降;

水师中有人夜间博戏,烛火点燃了船只,整个水师的船三去其二;

甚至还有人说芜湖山都督投降了,因为梁帝邵勋许诺让他的从妹当皇后,山皇后若诞下男孩,将继承大梁天下。

消息越传越离谱,军官不能禁,因为他们也爱听……

陶斌刚刚巡营回来,就听到了此类消息,气得当场杀了数人。但他也知道这没什么用,局势如此,不是哪一个人能改变的。

回府途中,两侧的房屋上稀稀落落长了一层“白毛”,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这不是别的,而是箭矢。

虽然有些将校鼓舞军众,说这是梁人给他们送箭,且哈哈大笑,状似豪勇。但其他人都只是尴尬地赔笑两句,因为他们笑不出来。

回府的路上,陶斌就看到有民壮在清理尸体或搀扶受伤的人。

这些都是从城头撤下来换防的,厮杀时没受伤,在街道上走路时却倒霉地中了箭,还能说什么?祖上不积德,以至于此?不,如此频繁且肆无忌惮的箭雨打击,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中箭。

毫无疑问这是打击守军士气的一种手段,非常有效。

陶斌面无表情地走着。

亲兵们团团围护于侧,高举盾牌,虽然这会并无箭矢落下。

不过,没有箭矢,却有弩矢。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粗长的弩箭钉上了城楼,溅起大片灰尘,几枚瓦片被震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城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新来的荆南兵第一次领略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

前头驶来了几辆马车,臭气熏天。

陶斌等人避让于侧。他知道,这是运输屎尿的车辆,车上一个个木桶内装满了此类污物,一会就会被人抬上城墙,倒入大罐中蒸煮。

敌军攻城之时,滚烫的粪水倾泻而下,效果极佳。

但现在做这些事也不容易了。那三座高台十分恼人,堆得比江陵城墙还高,搬运金汁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杀伤。
而且,现在城西也起了一座高台,同样布置了弓手和弩车——谢天谢地,城西地域狭窄,只修得起这么一座。

回到府中之后,陶斌才真正松了口气。

妻子带着儿女上前行礼。

大儿子已近弱冠之龄,陶斌十分喜爱,常对旁人说此子最类他。

二儿子、三儿子皆十余岁,读书非常刻苦,写文章也不错陶斌也对他们寄予厚望。

此三人之外,还有即将出嫁的女儿、牙牙学语的几个稚子。

看到他们时,陶斌突然就想流眼泪,但他止住了。

他下不了那个决心,因为牵涉太大了,他还要仔细想想。

但很显然,这种摇摆不定的心理是危险的,因为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外部诱因,就能让他心里的平衡被打破。

比如伤病营中爆发了疫病,并通过照料他们的百姓传播到了民家。疾病像是魔鬼一般,暗中藏匿着、慢慢发展着,并最终把人吞噬……

******
“嘭!”

“哗啦!”

“万胜!”

江陵城北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一小段城墙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豁口位于城墙上部,顶宽三四步,底宽步许。当黄烟散去之后,梁军欢呼不已,守军却如丧考妣。

军官们气急败坏地遣人去找材料,尽可能快地把这部分城墙修补起来。

梁军则趁机加紧攻势。

一批来自河南、河内二郡的丁壮呐喊地冲了上去,聚集在豁口附近,连云梯车都来不及推了,扛着长梯就上。

府兵们带着部曲紧随其后,奋勇冲锋。

晋军离得近,很快调集了数百人聚集于豁口附近。一部分人爬了上去居高临下,但站都站不稳,非常麻烦——当然,对攻方也是如此,甚至比攻没有损坏的城墙还要麻烦。

激烈的战斗很快爆发,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说实话,攻豁口没那么简单,除非那个豁口延伸到城墙下部,即某段城墙整体坍塌。但凡事有利有弊,对守军来说,这个豁口的存在极大占用了他们的机动兵力,且必须挑选比较能打的军士看守此地。

梁军不走,他们就不能离开。梁军攻来,他们就要打起精神,全力厮杀。

人不是机器,总会疲惫,总会受伤,兴许哪天就顶不住了。

简而言之,这个豁口成了江陵守军的失血口,一点点消耗他们本就不多的元气,最终将其拖垮。

陶斌得到消息时,立刻用旗号通知在城外湖面上游弋的水师舰船。

二月初三,周抚再次率舰队进至东城。他把手头新征集的两千湘州兵、一千蛮兵悉数派上岸,中途再遭梁军截击,一部分人退回船上,一部分被斩杀,最终只有七八百人冲进了江陵。

二月初五,正在华容整顿兵马的陶侃听闻此事,亲率水陆军士二万人西进。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两万人过去,阵列野战的话,多半被一冲而垮,重现之前的几次失败。如果有可能,应该继续养精蓄锐,至少等到三月中旬再出击。

但朱然可以在曹真、夏侯尚、张郃大军的围攻下,独守江陵六个月,别人不一定能。

毕竟,朱然可是擒关羽、败刘备的重将,麾下都是他家部曲僮仆或征战多年的老兵,可不是如今守江陵那些兵可以比的。

但两个月都不到就叫苦连天,快坚持不住了,还是让陶侃有些失望,好歹坚持到三月啊。

不过,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陶侃没有办法。

二月初十,江陵城东的湖面上出现了密集如林的桅杆。

他们的到来,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江陵守军是一种鼓舞,虽然很有限。

蒋恪问询后登高望远,看着敌军水师的阵势,不屑地一笑。

贼人只要敢上岸,直接精甲重步兵压上去,动摇其阵脚,搅乱其阵型。觅得良机后,调集骑兵,暴攻一角,不信打不破。

而就在此时,有僚佐匆匆而至,禀报道:“都督,晋人请求王师退后数百步,让他们上岸结阵,一决生死。”

“尔母婢!不许!”蒋恪直接拒绝了。

我又不是脑子有病,让你上岸结阵再打。

我的目标是江陵,其他都是附带的。有本事你就在大军眼皮子底下上岸结阵,看我揍不揍你就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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