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说是一个船头挂着两个红灯笼的画舫。”夏乐左顾右盼,一脸无辜。
庄青如看着洛水上漂浮的画舫,个个精致奢靡,灯火璀璨,精巧的红灯笼在船头摇头晃脑,好不可爱,“那你瞧瞧这些画舫有几个没挂灯笼的?”
“额……”夏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样,庄大夫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先去打探一下,回头再来接你。”
说罢,不等庄青如反应,直接抱着药箱便跑开了。
庄青如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灯火人群中。
等了一会儿后,庄青如始终不见夏乐回来,她站累了,转身坐在岸边的石凳上,看着洛水河发起了呆。
洛水河乃是洛阳城最大的一条河,贯穿整个洛阳城,上次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城东,那里两侧都是里坊,而她现在的位置在城西,北边是皇城,南边则是里坊,因而达官贵人较多。
那件事之后,洛阳百姓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到洛水河附近走动,还流传出水鬼之说,直到这段时间天气渐暖,太子殿下为了辟除水鬼谣言,亲自带着东宫众人乘船游乐,引得贵人们纷纷效仿。
百姓们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见贵人们都不在意,纷纷走出家门,将这里的人气再次汇集起来。
人多事儿多,病人也就多了起来,庄青如来这里的次数也跟着变多。
庄青如叹气,夏乐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不回来,她只能寻着人去问了。
要是能遇见熟人就好了,她可以问问路。
突然,她眼尾一扫,还真叫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游璟正悄悄地吩咐人将画舫开到岸边,离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他得抓紧时间去接人。
这条画舫虽然不大,但胜在灵巧,而且朴实简单,为了不引人怀疑,他特意叫了两个伎人在船上呆到现在。
“快,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赶紧走,莫叫人发现了。”他一边将人赶下船,一边拿起船桨,准备接下来自力更生。
两个伎人都是装扮精致、风情万种的女郎,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迫不及待把她们往船下赶的郎君,两人娇媚一笑,道:“这位郎君好不知趣儿,将我们姐妹二人请来,也不听曲,也不吃酒,就这么巴巴地坐上半天,现在又急着将我们二人赶走,莫不是嫌弃我们?”
游璟眉头蹙起,“胡乱说甚?不该打听的事莫要打听,赶紧走!记住,今日你们都没见过我!”
两个女伎见他面色严肃,发怒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没好气地挥了挥帕子,甩手离开。
游璟总算送走了两人,无奈叹息一声,拿着船桨比比划划,想着等会儿人来的时候,他应该能顺利划到水中……罢?
“啪!”地一声,游璟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阴仄仄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瞧瞧我发现了谁?”
游璟一个激灵,脚下打了个踉跄,差点栽到水中。
庄青如一把抓住他,扶着他站好,没好气道:“怎么回事?你还真做了亏心事不成?”
游璟飞快地后退了两步,扶着船坞,惊慌失措地看向她,“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嗯?”庄青如眯起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鼻子吸了吸道:“那两个小娘子在船里至少呆了一个多时辰?你们做了甚?你不会真的乱来了罢?”
虽说在这个时候男子风流是为美谈,但作为临欢的好友,她可不能假装没看见。
“你怎么知道?”游璟大吃一惊,随即连连摆手,“你那是甚表情?!我可没乱来!”
“我一靠近就能闻到画舫里的香味。”庄青如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双手抱拳,“要不是你身上味道轻,我就直接给你踹进河里洗洗了!说罢,你在这里干嘛?”
“真没事。”游璟正色道:“我今日是来陪几个使节出来游玩的,这不是刚送走他们吗?我这是准备把画舫还回去。”
“你当我傻啊!”庄青如毫不客气戳穿他,“先不说接待番邦使节不会用这么小的船只,单是你作为鸿胪寺寺丞,用得着自己去租赁船只?骗谁呢?”
“我……”游璟被堵了回去,他本就心虚,这两句话本是他随口胡诌的,哪知道庄青如一眼便戳穿了。
“你要是不说,那我就去找临欢了,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在作甚?”庄青如威胁道,作势要转身。
游璟瞪大眼睛,在庄青如毫不相让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抱拳道:“庄大夫饶命,我告诉你便是,我在等陆槐。”
对不起了陆槐,反正他就是不说等一会儿庄青如也会知晓,左右这是你们两个的家里事,他一个外人就不要管了罢。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庄青如收起脸上的笑,脑海里却思绪翻涌,这件事和陆槐有关?
游璟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道:“陆槐他,想见太子殿下。”
见太子?陆槐?庄青如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忽而灵光一闪,失声道:“他要……”
“莫要嚷嚷!”游璟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此事非同小可,他谁都没说,知道的也只有我和陆管事,现在多了一个你,你可千万别声张!”
要不是庄青如向来聪慧识大体,此事他定不敢告诉她。
“你们还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庄青如低吼道:“你们在这个时候找太子殿下,是准备投诚吗?若是……”
其实庄青如不大记得上辈子历史的发展,她隐约记得女帝在位的后期,朝廷动荡,政权交替,许多人都在觊觎那个位置,最后太子是顺利登基了,但没几年便驾崩了,真正的大权一直不曾落在他的手中。
她记得太子登基前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是有几位朝臣鼎力相助来着。
庄青如并不是反对陆槐效命于某个势力,但正如张公说的那样,作为一个纯臣才是万全之策。
“太子才回洛阳多久,你们现在就赶着上去效命,是怕那些人发现不了你们吗?”庄青如怒火中烧,“承王如今还在洛阳,你们就这般着急?”
“这个……”游璟被堵了一嘴,正想说自己也是反对的,但他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庄青如的身后,“要不,你去问问你后面那位?”
庄青如回过头,发现黑暗中有两个人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洛水河中的灯光洛在他们的身上,照射出他们忽明忽暗的脸。
正是陆槐和陆管事。
也许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个人的穿着都十分低调,陆槐自黑暗中走出,神色不明,眼神复杂地看向庄青如。
好半天后,他挥了挥手,对提着灯笼的陆管事轻声吩咐道:“陆伯,劳烦你和游璟在岸上等一等,我们去去便回。”
庄青如还在想着去何处,游璟却勾唇一笑,忙不迭地从船上下来,将手中的船桨往她手上一塞,自己跳了下去。
庄青如:“……”
……
在画舫使到洛水中的时候,庄青如看见了来找她、又被陆管事贴心地带到一旁去了的夏乐。
她在心里默默地给夏乐和那位夫人道了个歉,想着回头定给她好好瞧瞧,也不收她诊金了。
“你瞧,前面最大的那个画舫坐的便是太子殿下。”陆槐指着离他们约有百余米的巨大画舫说道:“我托游璟打听清楚了,今天晚上太子殿下在这里宴请好友,大约再有半个时辰后便会结束,这个时候我伺机递上帖子,想来殿下会愿意见我一面。”
实际上太子虽然常年不在洛阳,但朝臣们中的威望却不容小觑,他们全都盼着他这位皇室正统能够继承皇位。
而且他回洛阳不足一个月,便在百姓心中博了个好名声,每天投诚他的臣子络绎不绝。
像陆槐这样科举上来的年轻臣子,年少轻狂却又胸怀大志,是大多势力的结交对象,加上他还是张公的学生,太子殿下就算短时间不会信他,也会见见他。
若是有求于他,太子便再没有拒绝他投靠的理由。
“所以,你是想去求太子出手救你阿耶?”庄青如坐在他的身侧,目光低垂,只一弯腰便能触摸到冰冷的河水。
“是。”陆槐抬头,看向那灯火阑珊的画舫,眼里透着渴望和无可奈何,“我别无选择。”
“你该知道太子并非一定能登上那个位置。”庄青如低声道:“他被囚禁了多年,就算有心相助,也未必能帮到你。”
“可我总要试一试。”陆槐道:“阿耶为了我做那么多事,没道理我不行?再说了,这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好,最多就是日后再也不能为官罢了。”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以后的路,死大概率是死不了的,最多也就是太子失败了,他从此以后远离官场。
可这样做能救得了阿耶啊,救得了那个默默地护了自己多年的父亲。
陆槐一直觉得上天负他,叫他生下来便恶疾缠身,每日苦等着死亡的降临,可这两年,他却发现老天对他还是仁慈的。
他遇见了对他百般疼惜的先生和师兄,遇见了将他视为挚友的游璟等人,遇见了数次将他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薛老太医和庄青如,现在他还发现,自己的父母兄弟默默地爱护了他多年。
他想,他一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除了……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