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玄这孩子朕是有印象的。”女帝似是陷入了回忆,“当年朕点他为探花时,他尚未弱冠,年轻气盛,冲撞了朕,朕虽保留了他探花之名,但不许昭告天下,算是对他的惩罚,如今想来,朕也有错。”
当年正是凤阁变动之时,女帝并不是不知道游璟只是一个被利用了的棋子,执棋之人想对付的是身为凤阁阁老的游国公,他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为了平衡朝中斗争,默许了这件事,算起来也该为此事负责。
临欢回来后,对她说过游璟曾发誓,清白一日不还,他一日不入洛阳之事,想来他心里是有怨的。
可是他为了临欢进了京,走到了她的面前,她做不到无视他,但临欢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她怎么可能做到在这样的条件下将她交给他?
所以她才将游璟送入鸿胪寺,让他亲眼看看若是想娶公主,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不过都是对他的考验,若他真心想尚公主,那朕便为他铺一条康庄大道,若是他自己不争气,那休怪朕不近人情。”女帝道:“朕的临欢,就该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想让一个人知难而退可能有些困难,但若是想让一个人不得不退,那法子就很多了。
盛公公心中一惊,“陛下一片爱女之心,公主会知晓的。”
女帝摆手,“朕想过了,着人打扫一下公主府,择日让临欢搬出去,宫里是非多,叫她少操心些。”
公主府早就赐下了,正阳坊几乎占了一大半,选皇家最好的工匠去修建,里头用的物件都是最好的料子,而且离皇宫近,临欢即便是住过去,来往宫门也十分方便。
其实按规矩来说,公主在及笄的时候便该搬出去的,只是女帝舍不得临欢,便留在了宫里,而今女帝也想明白了,儿女长大了便由不得她拘束了,出去自立门户才是正事。
“陛下……”盛公公眼圈红了起来,“公主还小,只怕舍不得陛下,若是知晓,该心里难过了。”
“朕不在意她知不知晓,朕时日无多,只盼着能在走之前替她筹谋好一切,叫她余生安稳。”女帝道:“等她立府之后,你便跟着去照顾她罢,莫要叫她受委屈。”
盛公公没有再说,麻利地跪在了地上,“老奴遵命。”
迎仙宫里的事临欢尚不知晓,她和庄青如一道顺利地回到了寝殿。
庄青如想让临欢早点把她送出宫,趁着时间尚早,她兴许还能去牙行看一眼。
临欢却拦住了她,“哎呀,庄姐姐,你难得来一次,干脆在这里陪我两天好了,宫里好玩的好看的多了去了,我带你好好逛逛。”
庄青如犹豫,“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明日还要去太医署上值,实在没时间。”
临欢刚想说她派人去太医署走一趟,替她告个假便是,但想到庄青如不是那样玩物丧志的人,便歇了心思,改口道:“那你陪我用个晚膳,晚膳之后我送你出宫,御膳房做的东西可好吃的,都是在外头吃不到的,你就当是陪我嘛!”
看来这顿晚膳不用是走不掉了,庄青如只好答应,“先说好,用完晚食就送我出去。”
“好好好。”临欢头点的飞快,转身对寇召道:“寇寇,你亲自去一趟御膳房,叫他们拿出看家本事,多准备些拿手菜,定叫庄姐姐你吃了不想回去。”
庄青如这下子当真期待起来。
……
张府。
因为陛下恶疾缠身,朝会已经连续几日未开了,好在这样的事儿不是没发生过,而且最近朝中少事,倒也没引起多大的恐慌。
但对于凤阁的诸位阁老来说,他们要处理的事儿更多了,以张公为例,每日除了在凤阁要忙着批折子不说,便是回到了家里,还要应对各种繁务和来往打听消息的朝臣们。
张公书房的灯一直就未曾熄灭过。
陆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管阿耶的情况还没明朗,但也不想多去打搅。
直到今日午后,多日不见的季素商回来了,说是先生要见他,让他去一趟书房。
“我听说了你阿耶的事儿,莫要担心,先生已经叫我留意了。”季素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想来来往一趟合州很是幸苦。
“多谢师兄。”陆槐抱拳,眉眼间的担忧并未散去,“我这便去先生那边。”
“好。”季素商想了想,提醒道:“近日朝中俗事繁多,先生已经忙了好几日,你帮着多劝两句,好歹叫他休息休息。”
陆槐点头应下,想到这段时间对先生关心少了些,确实该去问候一番。
张府并不大,陆槐住的地方离张公的院子也很近,穿过花厅和一道长廊便能到达。
路过长廊的时候,陆槐看见自己先前种下的牡丹花抽出了新芽,眼见着打出了花苞,他想到时间过得真快,牡丹花都要开了。
匆匆扫了一眼后,他和季素商一道跨进了张公的院子。
难得的是张公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只长柄木勺,从桶里舀出水,颇有闲情雅致地浇起了花。
洛阳人都爱花,尤其以牡丹为尊,许多贵人家里都养着品类繁盛、争奇斗艳的牡丹花,一到花开的季节便争相举行牡丹花宴,非要争个头名。
张公也不能免俗,但他没有养花的天赋,但凡是到了他手里的花儿,最多开一次便香消玉殒,非死即枯。
陆槐却是养花的好手,无论是什么样名贵娇气的花而,在他的手里都能开的灿烂夺目,所以这满张府的花儿都是陆槐闲来无事养的。
同样也包括张公院子里的。
见陆槐愣在原地,季素商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提醒道:“师弟……”
陆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见过先生。”
张公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先是对季素商道:“我屋里的茶凉了,你去烧一壶热的送来。”
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季素商递给陆槐一个疑惑的眼神,躬身退下了。
陆槐同样不明所以,心里想的是,莫非是那日在洛水河畔的事叫张公知晓了?
却听张公道:“叫你来,是有件好事告诉你,今日一早老夫得了准信,说你阿耶的事有了转机,最多在牢里待上几日便会没事了。”
陆槐一喜,正想细问,却对上张公严肃的眼神,“此事如何运作的,你莫要细问,心里有数便是,我也提前给你透个底,你阿耶虽性命无忧,但官位是保不住了。”
“没事,只要阿耶平安,学生便知足了。”陆槐拱手道:“多谢先生费心了。”
“我费多少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张公眼含深意道:“你父亲出狱后,最好先离开苏州,避一避风头,洛阳就很好,正好可以给你把婚事办了。”
“婚事?”陆槐微怔,不明白怎么说起婚事来了。
“对啊,就是你的婚事。”张公笑道:“你与青丫头如何了?这段时间你一直忙着你耶娘的事,莫要冷落了人家。”
陆槐不曾想先生会说此事,忙道:“不敢,只是诸事繁多,加上她亦有公事在身,不得空闲。”
“嗯。”张公浇完最后一盆花,将木勺丢回桶里,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道:“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听说那庄家在洛阳也买了宅子,也好,等此事了却,将你耶娘接来洛阳,咱们去给你提亲!”
陆槐双眼微亮,先生的一番话,不但告诉他阿耶无事,也在告诉他预备给他做媒,“学生多谢先生厚爱,只是此事得先与庄家说一声。”
“是这个理。”张公笑道:“不过我想说是你该预备买宅子了,总不至于等你成婚了还要在我张府住着?”
陆槐双耳微热,听出张公话里的玩笑之意,“先生若不嫌弃,学生便是在张府成婚也是愿意的。”
“便是你愿意,我也是不愿的,哪有学生在老师家里成婚的?”张公摆手道:“庄家虽不是世家,但那庄小娘子是个聪慧博学的,配你也够了,听说她的兄长立志入仕,只要他肯用功,日后便是助上一助也使得。”
张公也算是开明之人,但在士农工商,商户为末,于他最得意的学生来说,庄家一个商户属实不是良配,但庄青如这个小娘子却足以叫他宽心。
且她师承薛老太医,如今又在太医署为官,足以弥补她出身的缺陷,若是她的兄长有本事脱了商籍,那便是天作之合了。
“多谢先生成全,学生多病之躯,庄小娘子不计前嫌愿意下嫁,是学生配不上她才是。”陆槐低声道:“学生……在遇见她之前,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娶妻生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奢望,更是折磨。
但庄青如不一样,她给了自己看见未来的机会,也给了自己的活下去的勇气。
这样的事,在陆槐弱冠的时候不止提过一次,张公自然知晓自己学生的心思,“罢了,以前的事莫要再提,但既然是要成婚,宅子得先预备起来,而且你耶娘过来之后,总要有个住处。”
“是。”陆槐抱拳道:“学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