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渡船终于将到那片湖泊。
而徐州悬剑司上掌剑领着运河两岸两位掌剑数位剑首,在这航道上,等候已久。
今日是个大晴天,眼瞅着天色已晚,夕阳西下,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彭城府掌剑往北边儿看着,可就是没见有什么渡船南下,他没忍住嘀咕一声:“上掌剑,运河两岸又不止是咱们,这等能杀三阶妖兽的猛人,又没有触犯什么律法,咱们拦人家作甚?”
上掌剑猛的转头,眯眼道:“能斩杀三阶妖兽的人,一点底细都不知道,若是歹人怎么办?”
这位徐州上掌剑,姓韩名六指,字多余。听这名字,就是灵复司丞韩黑臂的起名风格了。
韩黑臂四十余岁得子,如今儿子也四十了,还是个光棍。人家曹倒斗比他大几岁而已,重孙都二十了。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彭城府掌剑的牢骚,韩六指只是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后者赶忙低头,再不敢言语。
眼瞅着西山日暮,北边儿航道,终于是出现了一条船。
韩六指见状,双眼一眯,沉声道:“截住。”
方才说错话的那位掌剑立刻迈步狂奔而出,踏着水浪直往前去。他想法也简单,就是觉得方才惹得上官不高兴,得赶紧做点儿事出来,让上官别那么生气。
于是乎,这位黄庭后期的一府掌剑狂奔至渡船之前,站立于航道正中,大喊一声:“悬剑司例行公事,前方渡船靠岸停船,接受询问!”
而此时,李乘风与赵白鹿都站在前方甲班,朱无路江淮等人,也都在。
听见有人喊悬剑司例行公事,让靠岸,赵白鹿转头望向李乘风,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照理说,你现在全权代管悬剑司吧?这徐州悬剑司,要查你这个悬剑司实际当家的?”
李乘风笑了笑,并未答复。而老叶则是躺在藤椅上,长叹一声,心说少夫人跟着少爷这么久,是聪明了点儿,但还不是太聪明。
果然,李乘风自袖中掏出鱼袋,取出鱼符之后随手一挥,鱼符便如同飞剑一般射往下方那青年掌剑。
后者见一道流光爆射而来,冷笑一声,一伸手便将“暗器”抓在手中,还嗤笑道:“竟敢暗算悬剑司五品掌剑?好大的……”
话未说完,青年人突然觉得方才那暗器,有点儿像是……鱼符?
他赶忙伸出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今日得罪的是顶头上司跟上司的上司啊!上官是被我得罪遍了,今后还怎么在悬剑司混?”
而李乘风,见那家伙呆呆站着,船都要撞上他了还不动弹,只得没好气一句:“看清楚了就去回禀,等着挨撞吗?”
青年人咽下一口唾沫,二话不说便扭头儿。而此时李乘风的船也入了大湖,已经往东转舵了。
那位青年掌剑又狂奔回去,可离着老远,韩六指便冷喝一声:“好你个孙望,我让你逼停渡船,回来作甚?”
孙望闻言,苦涩一笑,低着头将鱼符高高捧起,真是个欲哭无泪:“不是……我这真逼不停,我怕被做成大酱啊!”
山南刺史被当街杖成了肉泥,灌进坛子里就是肉酱啊!其余各州的大小官员是真的闻风丧胆!
风是李乘风的风。
韩六指闻言,略微一愣,随即仔细看了一眼鱼符,紧接着嘴角便是一阵抽搐。
悬剑司历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掌剑若不在,悬剑司一切事宜都是京兆上掌剑说了算,何况这个上掌剑还是侯爵……
一些事情旁人不知道,他作为灵复司丞的亲儿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是他嘴角一扯,“看方向是往东边渡口去了,既然截不停,还不随我去迎?”
杖毙山南刺史算个逑,他连开国皇帝都做成大酱了,还他娘倒进茅坑了……
动身之前,韩六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挨骂就受着,谁叫咱运气不好,船要停在咱们治下。别忘了咱们这位侯爷刚刚领了检校御史中丞,运河里出了一头三阶妖兽,还被他逮住了,待他回京之后,凡是两岸州府,免不了被问责的。”
韩六指算是明白为什么给一个检校虚职了,原来是为了方便他离开长安后各地的事情他都管得着……
这会儿了,孙望是老实了,反正打死再不说话,说得越多越得罪人。
可不服气的人还是有的,后方那位沛县剑首便沉声一句:“京兆前些日子不也出了好几头三阶妖兽么?运河这么长,凭什么问责我们?”
韩六指冷笑一声,转头问道:“人家斩了妖,还将仙门两个始作俑者当场打杀了,你有本事捉那头三阶妖兽?都给我闭嘴,跟着我走!”
而此时,渡船之上,李乘风手指不断敲击着栏杆,嘴里呢喃:“一路并未停船,况且这才过去一天一夜而已,他韩六指消息还真灵通。”
退一万步说,韩黑臂的儿子总不至于为了升官儿,专门让我瞧瞧他有多尽忠职守吧?一州之地,管着九府八十一县,你韩六指能闲到专门在这里堵我?
赵白鹿嘀咕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瞎打听,万一人家就是不知道呢?你拖着那么一条大蛇,南下商船报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乘风扫了一眼赵白鹿,有些无语。
就连左丘蓝婵都听不下去了,收起瓜子儿,摇头道:“我说白鹿妹妹,但凡能瞧见我们这艘船的商船官船,要么是北上的,要么比咱们快不了多久,哪怕快一个时辰呢,他怎么跑去徐州报官?除非是至少二阶后期的炼气士一路疾驰而下传信,或者说坐着你们大瑶的灵鸢。”
赵白鹿嘀咕一声:“有你什么事儿?显你聪明啊?”
左丘蓝婵无奈摊手,她心说自己就多余开口。
李乘风却笑着摆了摆手,淡然道:“人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但朱无路突然说了句:“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李乘风打断,李乘风望着朱无路,只觉得脑壳疼。
“不会。”
可朱无路偏偏还要再问一句:“为什么不会?”
换做是以前,有人这么刨根问底的,早就拖出去挨打了。但现在,李乘风强压下烦躁,摇头道:“自己去想。”
说罢,身着悬剑司制式黑衣的韩六指,已经飞身登上了渡船。他站在李乘风身后丈许远的地方,重重抱拳,沉声道:“徐州上掌剑韩六指,见过背剑侯。”
按职务来说,两人都是上掌剑,但李乘风职权要高出去很多,韩六指也只能称呼李乘风的爵位了。
本来甲板室人不少,韩六指一来,除却赵白鹿之外,其余人都识趣让开了一些,但人都还在甲板上。
李乘风回过头,打量了一番韩六指,见其右手果然是六指,就明白韩黑臂起名字,究竟是有多草率了。
“你不知道船上是我,却又知道这艘船今日黄昏到此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六指再次抱拳,实话实说道:“有人传信,说运河之中出了一条大蛇,被一艘南下渡船上的人打杀了。我知道消息之后便再航道等候了,毕竟不知道船上都是什么人物,能打杀三阶妖兽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人,万一继续南下,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是……属下万没想到,船上是侯爷。”
看来传给他的消息,是匿名消息了。
李乘风这才摆了摆手,“行了,不必客气,有没有派人跟着送信人?”
韩六指这才放下手臂,答复道:“派人跟着了,可跟了不到五十里就跟丢了。我已经派人去询问临州,看看是不是哪位同僚怕惹事,所以不敢露出真面目。”
这话说的,都把李乘风逗笑了。哦,别人匿名传信给你是怕惹事,你韩六指忠勇,也不管船上是谁,反正拦下再说?
摆了摆手,李乘风笑道:“别人都怕,你不怕?”
韩六指笑了笑,摇头道:“我是悬剑司的人,职责所在,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侯爷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杖毙的人。”
李乘风一愣,“我也不止这一种杀人手段的。”
可韩六指却说道:“侯爷可能不知道,江湖上已经有人给侯爷喝号了,就叫李杖,杖毙的杖。”
几步之外,赵白鹿实在是没忍住,乐出了声音。
李杖?这个外号不错。
李乘风倒也不恼,只是盯着韩六指看了许久,然后笑盈盈一句:“上掌剑在这里等了多久了,自徐州至此,又花费了多长时间?”
韩六指想也没想便答道:“昨夜子时联络两岸两府掌剑与附近几县剑首,今日午时便聚集于此等候了。”
李乘风又问:“那上掌剑得到消息,是在什么时辰?”
韩六指答道:“亥中。”
李乘风闻言,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大蛇被斩,是亥初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位有心人在瞧见大蛇被斩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赶到徐州了。”
韩六指猛的抬头望向李乘风,却又听见李乘风笑呵呵一句:“那依上掌剑看,什么人能如此消息灵通?”
韩六指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沉:“除非……蛇是人养的,送信人是养蛇人。”
李乘风又问:“上掌剑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