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教谈不上。”叶红鸾也干脆利落道:“如果是萧州牧如此行径,他应该是将所有的罪行和不满都引导向朝廷,这样这帮人才能够为他所用,而如今蛊惑帮众的言语,都是既有怨天边的昏君无道,也有怪眼前的贪腐横行,这股火一旦挑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降下去,这样就并不符合萧州牧的利益。”
夏景昀点了点头,“久闻叶姑娘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亦能有此等真知灼见,令人佩服。”
夏景昀毕竟是国朝难得的连中三元的状元公,如今又是钦差大人,这般当着她父亲的面被他诚恳夸奖,一向不拘小节的叶红鸾也不禁有些带着害羞的得意,双颊微红地谦虚道:“夏大人客气了,想必这些都早已是夏大人心头想明白的事。”
白云边:???
你俩有没有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夏景昀没再纠结那些,认真道:“方才叶姑娘所言亦是我初步的想法,一个州牧如果想要借漕帮为己用,他有的是更省事的办法,无需这般。从眼下的情况看,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有人在算计漕帮,而萧凤山或是与之有勾连,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在借势完成自己的构想,同时暗中算计他们而已。”
“而萧凤山的真实想法我们并不知道,但眼前的问题是,首先要稳住漕帮的局面。”
“多思无益。眼下我们说说怎么办吧!”
房间中,接着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约莫盏茶之后,由陈富贵亲自把守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夏景昀和众人走了出来。
刚走出来,县尉便匆匆上来禀告,“夏大人,白县尊,百花楼东家暗中潜逃,幸亏夏大人提前有安排,先遣了护卫拦截,我们随后赶到,一番苦战,已将其擒拿!如今关在牢中,等候处置!”
若是平常,他一个小小县尉自然不敢对这等背后关系通天的大人物动手,但如今有了钦差大人撑腰,他也体验了一把不畏强权,秉公执法的滋味,正是激动着的时候。
“辛苦。”夏景昀点了点头,看着白云边,“那这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白云边嗯了一声,“你放心去吧。”
“去你的!”夏景昀笑着捶了他一下,“说点吉利话不行吗?”
白云边想到那一袭红衣,翻了个白眼,“不行!”
县尉默默看着两人打情骂俏,哦不,嬉笑怒骂,心头暗自感慨,传言无虚啊,县尊大人和钦差大人这关系果然不是假的!
而当夏景昀和叶文和父女,以及龙正清走出房门,遥遥便望见了一个被拦住县衙门口的书生。
夏景昀心头微动,看着神色有些落寞的龙正清,“龙长老,在下忽然有个想法,唐突言说,还望见谅。”
龙正清面露疑惑,拱了拱手,“大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夏景昀指了指衙门外的书生,“此子我曾接触过一日,虽性子稍有木讷,但父母双亡,依然能不改其志,不堕邪道,刻苦攻读,品行堪称纯良。如今龙长老及尊夫人老来丧子,他又是同出一脉之族人,未尝不可收其为子,多年之后,亦能为你二人养老送终。一时之念,绝无勉强之意,龙长老姑且听之。”
龙正清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那个后生,仔细想了想夏景昀的话,心头竟觉得未尝不可。
到了他这个年纪,晚年的安排的确应该是个值得思量的大事。
他沉默片刻,“如若老夫过继其为子,大人可否观礼旁证?”
夏景昀也听明白了龙正清的意思,不由感慨底层厮杀出来的老人果然都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笑着道:“自无不可。”
龙正清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夏景昀连忙将其扶起,然后一道走了出去。
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迎来大变的书生站在门口,看着夏景昀和龙正清等人言笑晏晏地走出来,因为突兀听见那个消息震惊不已,下意识跑过来的热血和激动,在即将见面的紧张和惶恐中悄然消退,吞了口口水,就要低着头躲到一旁。
“龙兄!”
夏景昀笑着叫住他,看着手足无措的他,“我当日叫你兄台,没叫错吧?”
那书生都快吓懵了,连忙摆手,“小......小生有眼不识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说着膝盖一软,就要跪了下去,夏景昀连忙伸手搀住,笑着道:“我还没感谢你收留之恩呢!”
那书生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龙正清在一旁看着,当抱着养老送终的念头来审视眼前之人,这番姿态反倒是让他颇为满意。
他直接看着眼前的晚辈后生,“老夫如今没了儿子,你也没了父母,可愿奉养老头子夫妇二人,今后为我二人养老送终。”
“啊?”书生只感觉今日的脑子如浆糊一般,被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彻底搞得搅不动了,愣在原地。
夏景昀默默伸出脚,在他腿弯处一踹。
砰!
双膝跪地,书生也终于反应过来,“孩儿愿意!但是......”
他鼓起勇气,“孩儿今后还能祭拜生父生母否?”
龙正清哈哈一笑,“重情重义,有何不可!”
他看着夏景昀和叶文和,“夏大人,帮主,老夫就先回了,待此事前后料理清楚,再请二位前来观礼!”
看着龙正清带着还在发懵的书生远去,叶文和忽然道:“夏大人,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
???
夏景昀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叶红鸾,“叶帮主请讲。”
“夏大人能否收小儿为弟子?”
“我已心有所......啊?什么?”
夏景昀懵了,不是送女儿啊?
叶家父女满头黑线,你想什么呢!
“咳咳。”
夏景昀尬笑两声,“在下尚且年轻,才疏学浅,如何当得起这等身份啊!再说了,以叶家的实力,要寻一大儒为师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叶文和叹了口气,“哎,此事说来话长。夏大人不如去寒舍一叙?”
夏景昀笑着点了点头,“好。”
于是三人加上陈富贵一共四人,走出了县衙。
......
县衙之外,不少得了消息的城中百姓和往来客商,聚在街头,好奇地望着县衙大门。
当中不乏一些思春的姑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真的是钦差大人来了吗?”
“那可不,钦差大人一露面,三言两语就将恶贼的奸计戳破,而且啊,听说这个钦差大人,哦不,状元公,长得特别好看,俊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嘁!还不都是吹的,那白县尊还有人吹什么白衣胜雪翩翩佳公子呢!这钦差估计也差不多,也就是官大点,吹得猛点,我倒要看看......啊啊啊!状元公!状元公!看这边!”
......
听着城中姑娘们的热情在左右此起彼伏地激荡,叶文和笑着道:“如此情景,大人在中京城怕是都不敢上街吧?”
夏景昀笑着摇头,“看多了也就那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的。”
叶红鸾扭头看了一眼,很直女地默默想着,那还是不一样的。
一路走进叶家,在叶家迎客厅中坐下,叶文和亲自端上好茶,然后开口道:“先前之事,说来就话长了。”
那你就长话短说......夏景昀心头腹诽一句,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很久没这么皮过了,看来是离了中京,也少了几分谨小慎微,连忙自省。
“愿闻其详。”
“在两年前,我这位儿子,还真是个......”叶文和组织了一下语言,“让我很满意的人。”
“他从小喜读诗书,勤奋好学。几岁便能背长文,十余岁已能作些粗浅之诗。虽比起如大人这般文曲星临凡之人仿若云泥,但对我叶家这等以前乃是粗陋之家的儿郎而言,已是令我们十分满意。”
夏景昀回想起这两日所知所见的叶家公子的情况,轻声道:“后来是出了什么变故?”
叶文和叹了口气,“当时,他也是心怀大志,想要拜入名师门下,而后科举及第,经世济民。我想在淮安郡帮他请一位大儒,但他那时候心比天高,一心只想拜入盛名远扬的于家书院,当时我心想这也是好事,但没想到......”
叶文和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深深的后悔,“去拜师的时候,他竟遭到了我叶家的一个仇家联合几个书香世家子的刻意羞辱,而后更是连于家大门都没能进去,就此心境崩碎,一蹶不振,也不读书了,整日流连花丛,荒废至今。”
夏景昀皱着眉头,“何至于此啊?”
叶文和摇着头,“此事说来就更远了,我叶家原本只是这淮安郡的毫不起眼的普通人家,大夏立国之后,凿通了山阳渎,连接了大江和淮水,漕运就此开始日渐兴盛,叶家最先投身漕运,而后成立漕帮,并且一代代逐步壮大,但也正因为这个出身,其实很多士族都看不上我们,尤其是几十年前,随着那场天下大乱,许多权贵豪门纷纷遭受重创,漕帮却因此愈发壮大,叶家被好事者排入龙首州四大家族之列后,不少人对叶家都充满了敌意。”
夏景昀恍然大悟,“而如今,叶家后辈要走仕途这条路,一旦走通,那就更是侵害他们的利益,同时更坐稳了这四大家族之位,所以,他们才要想尽办法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