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修行宗派所在的大山常年被雾气笼罩。
山门大阵隐于其间。
青山如此。
云梦山也是这样。
这里的山峰不像青山那般险峻雄伟,却极为秀美,崖坡势缓,正自成谷。
于是就像青山九峰一样,中州派被分成十二座山谷。
白云在那些山谷里流淌,静而不散,看着美丽却又神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又像是修道者幻想里的仙境。
中州建派三万年自然是修行界的大事,除了青山宗与水月庵,朝天大陆再也找不到历史如此悠久的宗派。
如此盛事自然要好生庆祝一番,所以才会有今次的问道大会,仙箓重现人间。
没有什么底蕴的西海剑派,也知道用飞鲸落海为雨,挂彩虹于天边,云梦山当然不会像人间那般张灯结彩。
傍晚时分,群星未现,夕阳对面的天空里出现一道极大的光幕。
光幕里有流云、有美景,梦幻之极。
云梦山里也有相应的布置,比如寒食谷一夜之间,数十万朵牡丹盛开,真是连天地的颜色都夺了去。
无数剑舟、云船在大山深处不停起落,把朝天大陆各地的修道者送来此间。还有很多散修与小宗派没有大型的御空法器,只能驭剑或驭器而来,便要在云梦大阵第二层外落下,然后步行上山。
中州派在各处山门安排了执事弟子,专门负责接待这些修道者。
某处山门因为年代久远,很少有人知道,很长时间都没有修道者经过。
那位执事弟子无聊的快要犯困,忽然发现有人来,顿时打起精神。
“道友,烦请登记一下。”
那人戴着笠帽,看不到脸,穿着件样式寻常的白衣,依言提起笔来,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名弟子倒着看,一时没有认出那两个字,只觉得这位道友的名字好生简单,居然笔划如此之少。
“道友请往这边请,拿着这块玉牌,阵法自有感应,不会拦阻。”
那人接过玉牌,向着山里走去。
那名弟子转过名册,看着那个名字微微一怔,心想为何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片刻后,他忽然想了起来,张大了嘴。
“啊,青山井九!”
他转身向山道望去,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赶紧拿出法器,通知山里的师长。
……
……
云梦十二谷里,以迎仙谷的地势最为平缓,前来与会的各宗派剑舟云船都停在这里。
由谷内往峰顶的仙居有很多条道路,道旁尽是千年古松,青翠森然。
在这里不便驭剑或驭器飞行,不然整座山峰都会是剑光与宝毫,乱到不行。
修行者们在山间行走,在亭下停留,不时与人打着招呼,寒喧一二。
修行界这样的盛事很少,很多人隔了好些年才相见,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有群修行者最是令人注目,他们身着青衣,沉默向着峰顶行走。
能让越千门这样的长老亲自陪着,他们自然来自青山。
时隔数百年,青山宗的剑修们再一次出现在云梦山,而且来了这么多人,自然引起了很多议论。
有修道者问身边的同伴今次青山领队的是谁,待知道竟是方景天与南忘两位峰主齐至,更加吃惊。
“这次青山真是把面子给足了。”
那位同伴摇了摇头,说道:“这还不是全部,听说大会的时候,柳掌门会亲自到场。”
那位修道者很是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做为正道修行界的两大领袖,青山宗与中州派的关系向来微妙,或者说尴尬。
当年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中州派都没有去人,便是明证。
前些年梅会道战,中州派掌门独女白早被青山弟子井九所救,双方的关系稍有缓和。
但这些年因为朝歌城里的皇位之争,双方的关系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为何青山宗会忽然释放出如此大的善意?
……
……
这些了解天下大势的大派弟子,对青山众人的到来生出很多感慨,对于很多散修与小宗派弟子来说,此时的感觉却要简单很多,就是激动与兴奋——都是传闻里的人物,他们只是听说过,谁曾想到此生还有亲眼见到的机会。
“那位气度沉静的仙师想来便是青山首徒过南山!”
有人激动说道:“当年他在浊水里连斩七头凶兽,被人间一位画师画在布上,后来被宝树居拍出了一箱晶石。”
“顾寒又是哪位?简如云仙师来了吗?”
“那位眉眼带笑,睹之可亲的仙师必然便是神末峰顾清,果然如传闻里那般,自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清仙师与顾寒仙师乃是亲兄弟,顾家真是厉害,难怪这些年把手都伸进了朝歌城里。”
山谷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很快修行者们便弄清楚这些青山弟子的身份来历。
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了青山众人里某处。
修道者大多容颜俊美,身形颀伟,那人却有些矮,更像是寻常凡人。
那人的容貌也很寻常,寻常到你不管看了多久,只要稍微移开视线,便会忘记他的模样
寻常到了这种程度,那便是不寻常。
听闻就算在卷帘人的资料里,对他的面貌都没有准确的描述。
那人的气质也很寻常,耷拉着眼皮,显得很没精神,又像是没有睡醒。
问题在于,你不会觉得他很低调,反而觉得他是根本不屑抬头看你一眼,骄傲到了极点。
“这就是卓如岁?”
迎仙谷里响起好些声轻呼。
人们看着那名年轻的修行者,眼神里满是惊奇。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卓如岁是青山掌门的关门弟子。
传奇的是,他进入青山内门便开始闭关。
无论世间如何变化,青山发生何事,他始终都在天光峰顶,整整二十年没有踏出洞府一步。
前些天,他忽然出关。
听闻那天青山出现了一道彩虹。
然后。
赵腊月败在了他的剑下。
……
……
“那可是赵腊月啊……真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忘记,他也是天生道种。”
看着人群里的卓如岁,人们议论不停。
如果说前些年青山的光彩都在神末峰与两忘峰上,现在随着卓如岁破关,世间的视线都被他夺了过去。
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敬羡视线,过南山微微一笑。
他对神末峰无意见,但是小师弟提前出关确实帮他减轻很多压力。
下一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那些原本落在小师弟身上的视线都移开了……
他顺着那些视线望去,发现人们都在看着崖下一条山道。
那条山道很旧,明显很久没有用过,看标识应该是通往山门处。
只有那些没有飞舟的散修、小宗派修行者才会从那里过来,为何能吸引这么多人的注意力?
有个人在山道行走,戴着笠帽,看不到脸,白衣微动,给人一种仙意飘飘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是的,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但这种离尘清逸的感觉,怎能不令修道者们动容?
顾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从人群里走出,向着崖下迎了过去。
看到这幕画面,有些反应快的人猜到了那位白衣人是谁,然后传开。
“难道是他?”
“这就是传闻里的井九吗?”
“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看?”
议论声响起,声音渐高,迎仙谷里一片嗡嗡声。
越千门微微皱眉,似有些不喜嘈杂。
过南山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望向卓如岁,发现师弟还是耷拉着眼皮,没有任何反应。
无数视线落在井九身上。
有些宗派的女弟子更是涌到了亭子栏边,眼睛发亮。
没有人再看卓如岁。
井九的名气真的很大。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懒,而且很美。
他有很多传奇的故事,比如与童颜的那局棋,比如梅会道战。
他与白早的故事早已传遍朝天大陆。
要知道这里就是云梦山,二人终于要再次相见了吗?
“哎呀!井九你终于来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伴着同样清脆的铃声,一位少女如乳鸟投林般向崖下掠去,正是悬铃宗少主瑟瑟。
远方一间山庐下,一位果成寺的僧人想要抬头,最终却低下头去,身影有些落寞。
……
……
井九抬起头,看了瑟瑟一眼,意思很清楚。
瑟瑟身形微转,如鸟儿般转回崖间,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
顾清在山道上迎着他,不及行礼,压低声音,用最快的语速开始说话。
只是山谷里的人太多,而且像方景天、南忘等师长境界深不可测,绝对能听到他的话,所以他没能说的太多。
他陪着井九走到崖上,说完应该说的话,便退到了后方。
井九向着青山众人走去。
他是青山弟子,这本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包括过南山、顾寒等人在内,很多青山弟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崖上渐渐生出一种尴尬与紧张的气氛。
看着这幕画面,感受着这种气氛,别派修行者很是不解。
然后他们想起来,卓如岁出关后便胜了赵腊月。
井九与赵腊月的关系不用说。
他是公认的剑道奇才,曾经的梅会道战第一,而且听说……很记仇?
难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
……
井九走到了青山众人身前。
很多人都用余光注意着卓如岁的反应。
卓如岁看了井九一眼,然后回到原先的模样,耷拉着眼皮,显得困意十足。
很明显,他觉得此人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有些人注意到,卓如岁其实看的不是井九,而是井九身后的铁剑。
铁剑依然在,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众人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当年在雪原里救白早,井九境界停滞,至今已经十年,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突破。
难道这位剑道奇才真会就此陨落?
井九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转身望向方景天与南忘,抱了抱拳,很随便地行了一个礼。
南忘挑眉说道:“你来做什么?”
井九说道:“白早让我来的,我来参加问道大会。”
只听前半句话,气氛似乎有些暖昧。
但随着后半句话,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更加紧张。
卓如岁在试剑里胜了赵腊月,便成为了此次青山参加问道的唯一人选。
井九的意思,难道是想要挑战卓如岁?
南忘说道:“已经选出来了,别闹。”
井九说道:“胜者是谁?”
很多青山弟子很自然地望向了后方的卓如岁。
井九看了卓如岁一眼。
那张脸很寻常无奇,但与过冬的寻常无奇不同。
井九知道这是修的某种道法,并不在意,收回视线对南忘说道:“我胜他不就行了?”
南忘微恼说道:“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挑战?”
青山试剑已经结束,卓如岁是最后的胜者。
如果事后还可以随时向胜者发起挑战,那青山试剑还有什么意义?
井九没有说话。
如果卓如岁就是不肯接受挑战,他也没有办法。
顾清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人群里,望向卓如岁说道:“接受吧。”
师父不方便做的事情,只能他来做。
“你疯了吗你!”
顾寒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凭井九现在的境界也想赢小师弟?
神末峰所有人都这般狂妄吗!
顾清没有理他,只是静静看着卓如岁。
眼神越平静,越有压力。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不怕输,那你就自己出来与我师父战上一场。
卓如岁依然耷拉着眼,没有理会他。
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怕井九,才不肯接受顾清的激将。
他的淡然神情,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因为井九太弱,觉得这个提议太荒唐,才不予理会。
“你没有参加试剑大会,便已经失格,无论你能不能胜卓如岁,都不可能代表青山参加这一次的问道大会。”
方景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过南山等人松了口气,心想方师叔为了避免同门相争,出现难看的画面,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井九却知道并非如此。
方景天应该不知道他为何想要拿长生仙箓,但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一片安静。
井九忽然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人们有些吃惊,心想难道是要负气离开?
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井九走到水月庵弟子们所在的地方,站在那顶青帘小轿前。
水月庵太上长老在轿里。
那些少女们有些紧张,更多不解,心想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这是你们青山宗自己的事情,就算太上长老也不能帮你啊。
她们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井九还在庵里住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井九要做什么。
方景天微微皱眉。
井九对青帘小轿说道:“我来吧。”
听着这话,迎仙谷里一片哗然。
他居然想要水月庵参加问道大会的名额?
一位水月庵少女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因为她才是水月庵挑选出来的问道者。
事涉长生仙箓的归属,连卓如岁都出关来争,谁会轻易把名额送给别派弟子?
在所有人看来,井九完全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水月庵当然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谁也没想到,一道声音从青帘小轿里传了出来。
“如此也好。”